1 ) 从牯岭街少年到儒者杨德昌
只用一部电影就可以让人喜欢上杨德昌。我看了4部,但仍然不敢理直气壮地谈论他和他的电影。因为在我看来,只有当你真正领会一部作品时,才有资格去评论它。否则,任何观点都是肤浅甚至粗鄙的。对于杨德昌的电影,我依然认为自己还缺乏理解它所需要的生活阅历。因此,即便有所感悟也不敢乱下结论。
但也许是职业原因,我最经总是想起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一部91年的老片子。有同事说,《牯岭街》的叙事方式很值得新闻写作的借鉴。而我也慢慢觉得,原来很多新闻事件的发生机理都与“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有不少相似之处。影像作品与文字作品,似乎有了很多的相通点。
但我认为,影像的表现力要远远强于文字。因为直观的画面和生动的细节更容易激起受众的某种情愫,从而超出作者原本想要表达的内容。巧合的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正是改编自一则短小的新闻,而它的价值却远远超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新闻事件。
孤独的青春记忆
我相信很多人都能在“小四”身上找到自己年少时的影子,正统的家教、不错的学业、沉默的性格、敏感的心灵……当张震那张稚嫩而羞涩的脸出现在镜头前时,我忽然有一种亲切感,那种神情像极了多年前的我。
《牯岭街》是张震的第一部电影,那时他只有15岁。没有经验,反而更适合表现小四的青涩。在后来的《麻将》中,张震已经有了些许“风尘气”。而经过侯孝贤的“调教”,他才彻底转变成一个文艺青年。
在杨德昌冗长的镜头下,“小四”多以沉默、老实的形象出现,甚至很少见到他笑。即使在“山东”被honey的朋友砍倒后,“小四”战战兢兢地去收尾时,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与其他孩子不同,他无法真正与外界相融,他比别人多的,是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与思考。但同时,他也必须恪守自己的准则,做一个老实的孩子,可靠的伙伴。
但千万不要被他的表面所迷惑。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一个人在想什么,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更是如此。
“小四”的内心世界并不复杂。知识分子的父亲给了他正统的家庭教育,但现实却远不是那套冠冕堂皇的“仁义道德”。邻居蛮不讲理、幸灾乐祸;学校则惟利是图、师德败坏,“小四”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困惑,他沉默。
他有朋友。但小猫是个人小鬼大、颇有江湖义气的早熟少年;飞机老实、木讷,不足为谋;小马具有侠义心肠却养尊处优、以自我为中心。在这些朋友中,他也无法找到共同点。“小四”的孤独也许正在于此,他要承受经验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反差,又无法从朋友身上得到感同身受的共鸣。
“小四”说话并不多,但他的台词都隐藏在那双沉默的眼睛里。他要成长,要面对太多超出自己生活经验的事情,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胆怯、好奇与不知所措,只能低垂着头,眼睛里若有所思。有时,你甚至不忍直视那双眼睛,因为它表现了残酷现实对一颗纯洁心灵的侵袭与污染,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成长过程中的困惑与挣扎。但“小四”究竟领悟了什么?你只能猜测,却不会知道,只有“小四”才知道。
即使在小明面前,那双眼睛仍然是沉默的。但这种沉默中,已经有了故作沉稳的一面。感情是对小四最好的抚慰,然而无论在经济还是所谓的“舆论”上,小明都处于弱势。这与小四在现实生活中的弱势没有两样。
在小明身上,小四清楚地看到了自己。他要小明独立,是因为他自己不够独立;他要保护小明,是因为他自己也需要保护。他把对自己的各种复杂情感都投射到小明身上,即使是刺向小明的那一刀也是如此。
尽管小四杀人还有着更多的深层原因,但那一刀无疑是对过去的自己的否定。在面对成长中完全不同的环境时,小四不知所措,他不愿承认却又无法改变这一点。因此,他对慢慢倒下的小明说,“你站起来啊,快点站起来啊!”小明还是倒下了,小四的心理支柱也坍塌了。
在我看来,每个少年身上都有小四的痕迹。因为在我们的成长中,总有一段挥之不去的孤独与无所适从,在我们向外界寻求认同的背后,必然存在着内心的自我否定。因此,小四杀掉了小明,也杀掉了“过去的自己”。
但即便如此,现实也不会因小明的死和小四的入狱而改变。影片的结尾,当小猫把自己录音带带给监狱里的小四时,狱警在摆弄了一番后还是很不屑地扔进了垃圾箱。这个细节正道出了现实对他人价值的漠视。我想,这不仅是悲剧的根源,也许也是杨德昌的无奈吧。
故事与背景
如果单纯地评价一件事情,我们会很容易得出结论;但如果结合背景的话,故事往往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类似于“少年杀人事件”的新闻在都市类报纸的社会版中比比皆是,只是人们往往只关注事情本身而忽略了它的背后。如果对每个类似的新闻事件都做一番剖析,就很容易得出不同版本的“少年杀人事件”。在媒体的报道中,“马加爵案”如此,“杨佳袭警案”如此,借鉴了该片叙事手法的《少年杀母事件》也是如此。
任何一个事件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在一个看似极端的故事背后,必然有着复杂的个人、家庭、社会,甚至历史因素。相比各种微小的诱因,一个清晰的时代背景显得更加重要。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发生在上个世纪60年代,那时,大陆正在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台湾则处在国民党的窒息统治中,但那时的台湾已经有了开放之风。“小猫”只是一个够不着话筒的小孩,却因对猫王歌曲的精彩演绎而在酒吧里小有名气,足见“舶来品”的受欢迎程度。
社会开放,对物质与虚荣的追逐也随之而来。“小四”最经常去的地方,除了家和学校,就是小猫驻场的酒吧,酒吧是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场所,不但没有对青少年说不,反而千方百计吸引他们消费。即便是学校,也已变成一个依附权贵、师德沦丧的地方,在电影中,老师的形象是很模糊的,除了对学生的训斥与辱骂,他们没有任何为人师表的表现,而校长更是冷漠、自私、蛮不讲理。与之相对应的是,恪守着传统道德标准的父亲,生活和事业却屡屡受挫,不仅被政治运动牵连,也被朋友出卖。
在这些并不宏大的时代背景的背后,还有更深层的社会和历史因素。大陆移民与台湾原住民的隔阂、阴晴不定的政治环境、帮派斗争的雏形,等等,在杨德昌的长镜头下可见一斑。
放在这些背景下,“小四杀人”的动机似乎就不难理解了。尽管作为一名少年,小四还无法对外界的种种拥有一个清晰的意识,但这种现实对一颗脆弱心灵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在如此解剖这个事件时,小四的形象慢慢鲜活起来,他不再是新闻报道中冷酷无情的杀人犯,而是一个被社会摧残的悲剧少年。
更重要的是,杨德昌为小四的形象注入了浓厚的知识分子情怀。在看到那篇短小的新闻时,杨德昌也许并不了解主人翁的成长经历。但在编剧时,他必须对故事进行充实。因此,在杨德昌的笔下,小四有了一个籍贯广东的知识分子父亲,有了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有了一群讲义气却无法交心的“哥们”,有了敏感沉默的性格。我更愿意相信这段经历取材于杨德昌本人,不仅因为自身的经历可以使故事显得更真实,还因为,小四若有所思的神态使他很像一个“思想者”,而在杨德昌善于摆弄的长镜头中,处处都是对生活的观察与思考。
把一则微不足道的新闻改编成一部教科书般的现实主义影片,可见杨德昌的深厚功力。其实,杨德昌并没有对故事本身做太多改变,而是花了大量笔墨让故事的背景变得清晰。因此,当我再回味这部长达四小时的电影时,感到的是厚重而不是冗长。这也为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不要孤立地看待一件事情,放在它原来的背景下,故事的面目就会有很大不同。
在很多新闻作品中,都可以看到类似的借鉴。记者们更倾向于通过小说的笔法挖掘主人公的成长经历和性格来源,以使文章更加生动。尽管这种方式还存在争议,但毫无疑问的是,读者很喜欢。
我曾经认为,在新闻写作中,任何一个独立的事件都可以用不超过3000字的篇幅讲清楚。但现在开始觉得,3000字所承载的内容是很有限的,要真正还原一个新闻事件的本来面目,甚至用一篇小说都不为过。然而,新闻报道的特点决定了它往往无法花费大量笔墨去渲染背景,而只能描述事件本身。
相应地,读者似乎也麻木到只会从单薄的新闻报道中寻找故事离奇而庸俗的一面,而不是关注它背后的现实。从某种意义上说,记者和读者构成的大众漠视了新闻故事的主角,就像电影中被漠视的小四一样。
儒者杨德昌
我的本意是想说“杨德昌更懂中国人”,因为他的叙事背景通常是东方文化。在东方文化的背景下,杨德昌把中国人的孤独、不安、冷漠甚至尔虞我诈表现得如此自然,这一点让我惊讶。更让人惊讶的是,这种描述竟然由一个台湾导演来完成,而不是大陆导演。
是杨德昌更懂中国人和中国文化吗?不尽然。大陆的文化传统显然比台湾更加深厚,相比同时期的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等受过正统文化教育的大陆“第五代”导演,杨德昌不见得更懂中国文化,况且他还有多年留学美国的背景。
但也许正是这段“留洋”的经历,使得他更了解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进而可以从更新的角度看待中国人和中国文化。这显然影响到了他的叙述方式。
杨德昌喜欢把镜头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冷冷地窥视人们的生活,镜头里,人的动作和表情如此自然,仿佛不是在表演而是生活。这种类似于纪录片的表现方式容易让人觉得乏味,但仔细看时却又意味深远。《一一》中,敏敏对昏迷的婆婆叙说每天发生的事情,但很快,她就无法接受生活中表面忙碌下的空虚,“我怎么这么少?我为什么会这么少?”敏敏哭着反问自己的镜头成为影片最具冲击力的画面之一。那么,当我们也每天反省自己的生活时,会不会一样被这种空虚打击得泪流满面?这是杨德昌不动声色的质问。
杨德昌像旁观者一样叙述每一个故事,他讲得完整而细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因此你可以做出不同的解读。
也许是受国产电影的太多影响,我更习惯于在电影中得到一个完整的故事,获得一个明确的道理,并拥有和其他人相同的观影体验。因为大陆导演更倾向于把情感投射到主角身上,并围绕他构建故事,这种故事的主线往往很清晰,观众也很容易揣摩出导演的意思。因此,当我第一次看杨德昌的电影时,对这种“散”、“慢”的叙述方式颇不习惯,在观看《一一》时尤其如此。在这部被称为台湾最好的电影中,我试图揣摩出杨德昌到底要说什么。最后却发现他什么都想说又似乎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把生活的片段剪切后又重新拼接起来,组成不同的形状,让你自己去想。
其实,所谓的“好电影”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如果非要说出个一二,反而失去了那种韵味。但在电影中,导演的影子清晰可见。在我看来,导演对电影的驾驭应该体现在故事的维护而不是干涉,如果故事中有太多的巧合和偶然,让你“看到开头就能想到结尾”,那必然不是一部好电影。一个好导演的作用应该像一个优秀的足球裁判一样,维持比赛的流畅与精彩,让观众欣赏比赛而不是讨论自己。
杨德昌个优秀的讲述者,但并不是一个彻底的“局外人”,他将自己的某些特质投射到电影人物身上,从而完成与电影的互动。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的小四、《麻将》中的伦伦、《独立时代》中的小明和《一一》中的简南俊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个儒者的影子。这就是杨德昌。
这并不奇怪,反而证明导演与电影已经融为一体。杨德昌并不是想通过这些人的命运变化来说明什么,而是通过他们的困惑表达自己的困惑,通过他们的思考表现自己的思考。生活中,杨德昌就是一个儒者,自然有着自己的思索与感悟,不同的是,他的职业决定了自己对生活的体察更加细致,于是,他会很自然地把自己的体验融入到电影中。像《麻将》中的伦伦和《独立时代》中的小明,就是杨德昌在电影中的代言人,尽管不是主角,但他们的思考却贯穿了整部影片。
最后要说的是“说教”。我谨慎地赞同“杨德昌是一个说教者”的看法,这从两部电影的结尾中可以看出。《麻将》的结尾,台北的晚上,伦伦出去找马提娜,经过一番找寻,两人终于遇见并在街头忘情地接吻……我一直认为,这个结尾有刻意设计的痕迹,“伦伦在没有找到马提娜的踪影后失望地回家”应该是更合理的结果。但杨德昌似乎不想对伦伦太残酷,在失去了朋友之后,杨德昌“慷慨”地给予他爱情,也为他的生活带来一丝亮色。
《独立时代》的最后,小明和琪琪分手后的瞬间又双双有所领悟,最终相约“去喝咖啡”。这同样是个让我意外的结果。按照杨德昌一贯的犀利,他是不可能为电影设置一个完美结局的,这两部电影却偏偏如此。是杨德昌真正解开了自己的困惑并对生活充满信心?我怀疑。我更愿意相信,是他太仁慈,不想给观众蒙上“现实残酷”的阴影,而巧合的是,《麻将》和《独立时代》正是两部以少年和青年为主题的电影。也许悲观的杨德昌对年轻一代仍抱有希望吧。
相比之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和《一一》的结尾则是不着痕迹,浑然天成,让人回味悠远。《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虽是以少年犯罪为主题,却旨在表达对社会的批判,而《一一》更是将目光投向人们的精神层面,在这两个更为宏观的主题上,杨德昌表现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并不是说《麻将》和《独立时代》中的杨德昌是不真实的,对结尾的“温馨”处理恰恰体现了杨德昌作为儒者的仁爱之心。但我想,在这个过程中,他是痛苦的,像《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的小四一样,真实的痛苦。
2 ) 他们的世界,我们的忏悔。
如果青春是个梦境,那么我希望自己一梦不醒。
当牯岭街昏暗街灯下的一角,小四猛地将刀刺向小明的腹部时,他的青春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少女静静地滑落,倒在血泊中,少年却想努力扶起她,唤醒她,一如唤醒曾经稚嫩而倔强的相信,相信这个世界是朝着生命初始便认定了的那个方向。
“我就跟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选择,与这个世界彻底决裂。
于是他的青春依然停在那里,是那些个躲在睡觉的狭小隔间拿着手电写下彷徨不安心情的夜晚,是贴在墙上的日本女人的相片,是靶场草垛旁与初相识甜美女孩并肩而坐的午后,是电影片场上方阁楼里窥视成人污浊世界的片刻,是听落魄的少年头子讲述英雄梦想的澎湃夜晚,是当着所有成人的面操起棒球棒击碎教导处吊灯的决绝,是推着车听尚有骨气争辩的父亲讲述人生格言的路途——
“读那么多书,就是要在其中找出一个以后做人做事的道理,如果到头来,还不能很勇敢的相信它的话,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哈尼在被山东从背后推倒在车轮下的前一刻,嘴里念着,仍然单纯的像个孩子。用自己认为最意气风发的方式,寻求对一切问题最符合道义的解决。那本最厚的武侠小说《战争与和平》,是他最后的信仰。
所以小四父亲在被秘密警察和冰冷讯问室摧毁最后一寸尊严以前,嘴里念着,仍然单纯的像个孩子。那从广东到上海再到台湾都未曾改变的信条,无非是努力可以成就未来,无需为未犯过的错道歉,是最简单的道理,是一颗赤子之心。
所以小猫王在从监狱接待室转身离去时,嘴里念着,仍然单纯的像个孩子。他真的接到了遥远国度巨星的回信,他从一首首被翻译的支离破碎的美国歌曲里窥见了生命未知的精彩,下个拐角,依然是《A Brighter Summer Day》。在他的相信里,那张碟片从不曾被公务人员丢入垃圾桶,就像牯岭街少年在暗夜里不曾停止奔跑的脚步一样,永远被定格在不朽的时光里。
所有的理想主义者,要么死去了,要么被改造了,要么仍在假想里微笑着,要么像小四一样愤怒地反抗了。
杨德昌以不可思议的洞察力和驾驭力,以有如上帝视角的沉静、深邃、冷酷也温暖的回眸,将1960年代台湾少年压抑挣扎的成长画卷完整地呈现在后人眼前。被重现的是真实不造作到可怕的血气,让观者不断苦笑摇头深呼吸的少年心思,是暴力苦味,甜蜜陷阱,是从成长这场大戏仓皇逃离劫后余生的我和你。
被重现的还有大时代的烙印,那烙印从昨天到今天,世世代代,一点点肢解着身处其中的人对世界的想象,决定着人们通向明天的路途。被时代抛于海上孤岛的乡音,一遍遍回荡在牯岭街小贩叫卖的夜。族群割裂的真相,举起的刀子划破一切政治宣讲的温情谎言,毫不留情地划破本省人和外省人的肚囊。少女在命运的抛甩中成长为完美的机会主义者,用纯洁的微笑打动少年起伏的胸膛,然后和白色恐怖铸就的破碎家庭的追赶打骂一道,将少年最终通往被神救赎的道路彻底封死。
那年,她说——
“我就跟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
可是,世界却真的变了。坦克不再轰隆隆,孩子们不再穿着童军服。再恐怖的,都有尽头。
到了终于可以开口讲话的时候,他们有侯孝贤,有杨德昌,真好。二十五年前,他们就已经赢了,侯德健知道。
所有关于青春二字的鲜活也残酷的真实,都在这四小时里。所有关于国家、社会、家庭与命运无奈无力的真相,都在这四小时里。
若你在他刺出刀的一刹那真的惊呼,还有忽然被掩住的口。就让我们在这一刻,认真与它告别。那未曾被周遭重视被自己承认就无疾而终的一切盛大的骄傲的飞扬的残忍的冲动的私密的时刻,它死去已久,叫做青春。
因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勇气在最悲凉的时候,在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命运里,和他一样,反抗这个操蛋的世界。无论是对着具体的人,还是对着无耻的机器。
愤怒是少年的誓言,是杨德昌的勋章,是遥远土地的悲壮史诗,是只属于台湾人的精神墓碑。
而在这早已醒来的无梦世界,循环往复的是蹉跎,是谎言,是口里说着算了吧的无望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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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理想的破灭和小人物的挽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如果可以请让我死在这237分钟里【8000字长评】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根据轰动一时的真实案例改编,但从片名和这句根据XX事件改编的介绍来看,几乎所有第一次接触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部挖掘青少年犯罪的电影,涉及成长,家庭教育,青少年之间的感情之类的青春片,这样的话《牯岭街少年》还是一部不错的电影,至少如果拍的好可以像《心灵捕手》《三傻大闹宝莱坞》这类励志教育片一样,但如果只有这些,《牯岭街》最多算是一部优秀的青春片,它还远达不到伟大的地步,如果只有这些,那杨德昌也不叫杨德昌了。
而且他也没用必要用237分钟的篇幅,更不会被称为史诗,让包括著名电影学者赛人在内的诸多业内专家和普通影迷高呼:“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死在这237分钟里”,赛人更是在自己的书中毫不掩饰对这部电影的称赞甚至膜拜,不惜把这部电影碰到华语影史第一的高度。
那么让我们继续往下挖,这是一部讲述青少年杀人的电影,男主小四杀死了自己追了很久追不到的女神,由爱生恨的戏码在新闻中我们早就屡见不鲜,那怎么把它挖掘出深度呢?如果你没看过电影,你可以联系药家鑫和马加爵,如果我们给这两位拍电影我们怎么拍的深刻呢?估计很多人都看过药家鑫和马加爵的相关深入报道,他们这些冲动的魔鬼事后的表现让我们唏嘘落泪,让我们感叹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些挖掘马加爵和药家鑫的报道的深刻之处在于记者们挖掘出了这些已经被舆论定性为“变态”,“恶魔”的人的另一面,从这一面中我们审视了自己的人生和本性,再加上极强的情境带入感和我们自身的 恻隐之心,在愤恨他们的行为的同时,我们也为他们的可怜可悲而落泪,从这里我们看到了我们生而为人的无奈。关于这一点与兴趣的可以看看柴静女士关于药家鑫父母的专访,可以作为延伸阅读,这个专访足以改变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
按照刚才的分析,如果这样拍,那《牯岭街》已经足以算得上一部深刻的犯罪电影了,而且如果今天有人拍出来也绝对是轰动级现象级的作品,但这依然不是《牯岭街》应有的水平。《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有着更大的格局。
以上我分析的内容《牯岭街》都有,但他只是这部鸿篇巨著或者说盛大交响乐中的一种和声,这种和声可能是主旋律,但绝不是唯一的声音。
《牯岭街少年》是一部盛大的史诗,只不过他有一个太过低调的名字,低手拍电影喜欢故作深沉,高手却总喜欢假装肤浅,大隐隐于市。它虽然叫“XXX杀人事件”,也是以此为主线,但它的内容却庞大得多得多,《牯岭街少年》聚焦的是一个时代,是多个群体多个阶级的交织与冲突,柴静的专访反映出了药家鑫背后的故事,这足以引发我们的共鸣并开始反思自己;杨德昌反映的却是药家鑫这类人背后整个时代的病态,是个体在庞大的社会机器之下,在黑暗的政治戒严之下,在等级森严的阶级壁垒之下小人物共同的无奈,只要你是个小人物无论你怎么反抗怎么挣扎都不会对这个森严壁垒的社会构造造成任何影响,弱者的反抗只能伤害更弱的弱者,最后一同毁掉自己。所以片尾小四的一刀被豆瓣影评人精辟的总结为“弱者给弱者的 一刀”,这一刀是小四对女神的背叛和对彼此爱情的彻底绝望,也是弱者在被社会压迫后的一个自戕式的愤击,这一刀毁掉了两个青年和他们背后的家庭,这一刀既是由爱生恨的情杀更是弱者在绝望中的一声沉闷的嘶吟。
电影可以看作一部青春片,一部关于初恋与性意识萌发的荷尔蒙片,但这只是故事的主轴,围绕在故事周围的是杨德昌用显微镜版的视角为我们全景展示的那个时代的生活画卷,政治,教育,民生通过杨德昌各种考究的细节被暗示出来,在这部电影里我们能感受到青春的迷茫与洋溢着的荷尔蒙,但这种荷尔蒙是一种被压抑着的战栗着的荷尔蒙,影片令人窒息的压抑无处不在,令人如鲠在喉的细节比比皆是,这都是那个大陆与台湾政治戒严期间台湾民众生活的真实写照,主人公小四和他的朋友们则是这种生存状态下的几个普通代表。
电影开篇背景介绍:
“民国三十八年前后数百万的中国人随着国民政府迁居台湾。绝大多数的这些人只是为了一份安定的工作为了下一代的一个安定成长环境,然而在这下一代成长的过程里,却发现父母正生活在对前途的未知与惶恐之中,这些少年,在这种不安的气氛里往往以阻止帮派来壮大自己的幼小薄弱的生存意志”
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侠客——哈尼(Honey)
对于刚刚建立起观影逼格的人来说,保持理想主义,蜻蜓点水的宣扬点鸡汤的电影就是顶级好电影了,豆瓣250上至少有一半是这种电影,而这些电影是注定与经典无缘的,即使它现在有一个不错的评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终将被人淡忘。一流的电影不会虚假的鼓吹理想主义,把鸡汤当哲学的说教式的灌输给你,三流电影教人如何成功,一流电影教你认清世故,是超越是非超越成败的。不是说他们不相信理想,不相信希望,正是因为相信,在面对生活现实时,才会有出入感,这种出入带来的落差成就了这些祭奠我们逝去美好的现实主义作品,其原因还是对美好对理想的眷恋。这些作品告诉我们生活没有小时代,全是碾压小人物的大时代,生活永远是现实主义,理想主义形式主义只存在文艺作品和我们那毁人不倦的教育中,呜呼哀哉,这正是生活的可悲之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正拍出了这种可悲。
而拍出可悲的原因正是由于不舍美好。《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的哈尼正是这种逝去美好的完美代表,他的出现无疑是导演心中理想主义的化身,而他的失败也正说明了导演对台湾社会现实的绝望。
之所以把这个配角放在主角前面讲,是因为他出场虽少,但却画龙点睛的表现出了全片的灵魂。哈尼是一个没落的古惑仔领袖,一个拥有君王般高贵灵魂和诗人般情怀的青年老炮儿,而且人物外形俊朗飘逸,做派大气而绅士,让人觉得这个小混混头头身上有着教父一般的品味和气场,又有着侠客一般的精神和老炮儿一般的倔强与坚韧。哈尼就是一个老炮儿,一个帅气文艺的老炮儿,一个如西方文学中贵族一般脱俗的老炮儿,他比老炮儿更动人,比老炮儿更悲惨,他的形象脱胎自《战争与和平》,无疑是片中导演给予戏份最少但却赋予最多内涵的角色,完全可以视为导演心中理想主义的化身。
哈尼因为犯事而被迫逃亡南方,等回到北方后发现江湖已经变了,时无英雄小人得志,连山东这种猥琐的人都可以霸占一方了,但他,一个曾经的领袖现在已经成了光杆司令,心中却残存着逝去的规矩和理想。他刚刚回到北方,看到自己的女友和主角小四在一起,导演高明的没有拍哈尼的反应,而是拍小四被打,当时他们同处同一空间,小明看到自己男朋友回来,立马跑了过去,我们远远看到一个身穿海军军服的帅气小伙站在门口,这是哈尼第一次与观众见面,不怒自威的大气初见端倪。(哈尼与小明)
然而接下来镜头只给了另一边的小四,这个敢泡带头大哥马子的吃瓜学霸。众人为了奉承哈尼,便抓起小四要打:靠敢泡老大的miss。
小四被整的低声下气。这时我们不知道画外即哈尼和小明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小明哭着从那边跑了过来,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但具体知道了什么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答案,这一点只有看过的才知道。这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效果,这就是杨德昌。(小明跑开)
这时画外的哈尼过来了,喝住众人,这一次哈尼的形象更强大了,他老大的气质开始显露,哈尼淡淡的和小四说了一句:我看你不是混的,这没你的事,赶快走吧。遂解小四围。(哈尼与小四)
这一个简单的行为让哈尼的形象更进一步确立,观众对其的感情进一步加深,而这种古惑仔套路的戏份杨德昌更是把它拍的霸气干脆,令人暗暗称绝。
下午哈尼训斥小弟们后,与小四谈心,这段谈心更将哈尼这个人物身上的理想主义推向了极致,这段台词也成了文艺青年们顶礼膜拜的一段台词,成为了可以单独赏析的独立经典:
我在台南的时候,无聊的要死,每天可以看几十本武侠小说,后来我叫他们帮我租最厚的小说来看,其实以前的人,跟我们现在出来混的人真的很像,有一个老包,大家都以为他吃错药,我记得好像全城的人都翘头了,而且到处都被放火,他一个人要去堵拿破仑,后来还是被条子削到——《战争与和平》,其他的武侠书名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一本。
哈尼就是老包这样的人,后来他一个人去和眷村帮对峙,被眷村帮的老大暗算,死的相当憋屈。哈尼是理想主义的化身,哈尼的死正如历史文学里的项羽的死一样,是理想主义的破灭,世无英雄遂使小人成名,也正是因为小人太多,才使英雄没有活路。
哈尼出场极少,很快就被暗算害死了,但这个人却是电影中拥有粉丝最多的人,因为它代表了大家心中残存的希望,他的死引人共鸣,而害死他的山东,则是哈尼的反面,吊儿郎当,颓废猥琐,长相粗俗,行为也上不了台面,完全是一个地痞小贼,哈尼的死引起了道上的复仇,后来山东也被杀,但当山东的女人叶子抱着山东的遗体大哭时,相信我们和在场的吃瓜小四一样矛盾,既觉得死有余辜恨不得自己亲手给他两刀又觉得这人也是值得同情的。反派都让人动容,这就是杨德昌的功力。就像金庸笔下的众多恶人一样总让人又恨又在恨中包含着同情,李莫愁和阿紫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一切都是创作者对人性的精准把握。
哈尼这个人物以及两个帮派的冲突与恩怨,是故事的背景之一,但和杨德昌的其他作品一样,这些信息被处理的相当闷骚,这种闷骚以前在《一一》的影评里分析过。对于第一次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人来说,可能会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到底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有什么关系?不知道,杨德昌没有交代,因为杨和他的编剧们不想交代。
这更符合我们生活中的认知情况,我们在进入一个新环境时,环境中的人和事以及其之间的联系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我们也不知道,但随后与他们生活一段时间后,我们就有所了解了。杨德昌的叙事正和这种生活经验类似,即在故事中塑造人物,而不是先把人物建立起来然后在讲人物身上的故事,杨德昌以及很多老司机叙事时都是这样,上来就说故事,在故事的发展过程中你自会对细节对各种人物关系,他们的性格,世界观以及他们的故事逐步了解。
父与子:张震和张震他爸
哈尼的死是理想之死,影片中小四的父亲是另一个理想主义的代表,这个理想主义者也是用来被消灭的,只不过这次不是杀人,而是诛心。小四父亲的转变比哈尼更写实,更深刻,因为哈尼的处理太过浪漫,而父亲的屈服则让人洞悉了一个时代的险恶,就像《孩子王》中,老师第一天上课让学生发言,班里鸦雀无声,第一个打破沉默的学生蹦出的居然是:“你会整我吗”这一句天真的反问振聋发聩,让没有经历过那种险恶的人在今天听来都不禁心头一凉。
在片中小四有演员张震扮演,名字还叫张震,更有意思的是小四的父亲也由张震父亲张国柱扮演,名字也没换。父子演父子。小四和父亲的关系如战友如同志,像一个带有传统宗法权威又如同朋友一般的忘年交。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就是展示父子关系,儿子门门功课90多,唯独语文没考好,父亲到学校办公室询问缘由,回来的路上二人一路无话。父子之间的微妙关系全都通过人物所处的空间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达了出来。两个人默默地骑着车子不说话,到了饭店吃冰淇淋也是无话,这种关系很严肃很微妙只有看过才知道。而第二次父子一块儿从学校回家,杨德昌的处理不同了,这一转变出自剧情需要,是神来之镜。
第二次去学校办公室,是儿子犯了错,这是杨德昌对台湾渗透着政治的教育的批判,父亲看不惯道貌岸然打着官腔的老师,与老师理论,质问一个人为什么要为自己没有犯过的错误担责,要求学校取消记过处分。结果学校恼羞成怒给张震记了大过。二人回家路上推着自行车走。第一次是骑着自行车,第二次父子回家是推着自行车,因为他们这次有话说。这是符合生活的设计,骑着车子两个人没法很好的交流,而且,从视觉节奏上来说,骑车子运动过于强,不符合营造沉重气氛的原则,所以拍两个人低着头推着车子缓缓的走,这样一举多得,既有了情绪又符合生活常理,高,实在是高。这一段被编剧史航大加称赞,并多次在讲座中提到。
这次对话,父亲和在办公室里一样,继续展示他理想主义的一面,让人感叹这真是一个好父亲,能这样为儿子撑腰,老张教育儿子:记过就记过了,如果一个人还要为他没有犯过的错误去道歉,去讨好的话,那这种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
小四接道:可是,我好像觉得这世界上这种事情太多了。
这一段戏是一个伏笔,本来是父亲教育儿子,没想到成了儿子教育父亲。
在后来,父亲被政治审查搞得尊严尽失,在精神崩溃中连夜写下所谓的“认罪书”为自己捏造自己从不曾犯下的罪过,从那以后父亲屈服了,父亲被诛心了。
这时被打倒的不止有父亲,一块被打倒的还有观众,在前半段被塑造的充满理想的父亲,后面便的胆小软弱,在第三次进入学校办公室后,以前敢和老师据理力争的父亲变得唯唯诺诺,在那一刻,所有的观众都感觉自己在被生活强奸。这种震撼就好像我们在生活中不小心看到了自己父亲在偷偷流泪。父亲在绝大多数人心中都是神一样的存在,当父亲这个神倒下之后,我们的 心灵冲击可想而知。
小明——我们的初恋:是女神还是绿茶?
小明按照现在的审美观点看可能是万人唾骂的绿茶。影评人赛人说她是十足的蛇蝎美人,绿茶婊。这和很多人观点类似。但也有一些人觉得,小明是我们懵懂少年初恋的化身,而且小明是一个可怜的人。这一点要先联系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本片的真实案例,我们不知道杨德昌塑造小明这个类似《美国往事》中黛博拉这种女神的初衷,就只有这样推测。据牯岭街真实案件的当事人,电影中“滑头”的原型文章回忆,受害者刘敏(小明原型)是女神,但却是十足的绿茶婊,这和当时乌烟瘴气的政治背景和礼崩乐坏的生存环境也有关系,走到背后也是人们议论的谈资,谈论的内容自也好不到哪去。这是原型人物
到了电影中,也许是艺术是美好的,小明代表了作者心中初恋的美好形象,小明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被漂白了,这主要感谢她的人物设定,家里穷困不堪,母亲重病,自己过早的承担起生活重担,无钱付房租而寄人篱下,这些设定为其有了一个合理的托辞,也许当时杨德昌塑造时按照当时的观念并无不可,是女神还是绿茶还是由大家评说吧,我心中初恋的最神圣代表是黛博拉。
而小四居然为了这样一个女孩儿由爱生恨甚至最后不惜杀掉对方,所以这就告诉告诉我们要擦亮自己的眼睛,维特的行为,小四的行为不足学啊,生命有更多重要的东西需要珍惜不该被这样处理的轻于鸿毛,难怪萧伯纳讽刺道:初恋就是一点点浪漫加上许许多多的愚蠢。
影片的最后是无尽的绝望和悲凉,电影有《罪与罚》一般的设定和同样的对弱者的关注,但却比后者更加绝望,当小四因为小明出轨自己的朋友小马而杀死女友后,我们再没见过小四,他被抓了。小四的朋友小马在公安局里抱头痛哭,因为小四是他最好的朋友。
随后我们看到的是冰冷而愚蠢的警察和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这些人被杨德昌用最生活化最真实的镜头表现出来,正是因为处理的真实,因此那种悲凉也显得更真实。影片结尾有两个让人心碎的细节,警察搜到了一封信,骂道什么玩意啊连名字都不写,画了个鬼脸,说完将信扔到了桌子上,我们看到了那张所谓的“鬼脸”其实就是小四的名字。
而另一个类似的更悲凉的细节在最后,为了不破坏大家的观影体验我就不剧透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细节反复,人物众多,动人的地方太多,又不能说,因为电影的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就像一道好菜别人说的再天花乱坠都不如你亲自尝一尝来的直接。所以为了不坏大家和《牯岭街》的“初夜权”,我就不无底线的剧透了,杨德昌的好,只有静下心来与他对话的人才会感受得到。《一一》里面说:电影诞生了以后,人的生命比起以前至少延长了三倍?是因为我们在电影里经历了比自己生命丰富三倍还多的人生,而从杨德昌的这两部作品里我们经历的经验岂止三倍。如果有可能我不一定会选择死在这237分钟里,但我会选择多在这个世界里感受几次。
一部电影太长总让人望而却步,但经验告诉我们,在没看一部好电影之前我们总抱怨电影太长,看完之后我们又觉得它太短。237分钟如果静下心来看是不可怕的,而且电影可以和电视剧一样一段一段的看,如果你觉得闷,十分钟总静得下来吧,每次看十分钟,一个月还能看不完吗?等到你看完后,以后第二次看的时候会觉得门槛儿低得多了。而那些第一次看觉得没劲的童鞋,可以尝试着静下心来在刷一遍,因为你已经看过一遍,对他的沉闷和枯燥已经有一定的了解了,再看时枯燥也许就变成味道了。我看《教父》就是这样,第一次看没感觉,觉得无聊透顶,第二次看就觉得牛逼了,第三次看就觉得酷炸了,很多人看《公民凯恩》更是这样,好电影都是后劲十足的。让人第一次看的爽的电影,未必是好电影,它还有可能是快餐,吃多了就腻了。
和《美国往事》,《教父》等电影一样,谁要是说这电影无聊,我诅咒你再看8遍。
4 ) 从历史的角度理解《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杨德昌导演是台湾新电影的领军人物,华语电影巨匠,他是一个现实主义的大师,人称“台湾社会的手术刀”,大部分电影都是,以影片同时代的台北都市为背景,但1991年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却是一个例外,讲的是1959年前后的故事。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根据真实的案件改编,这个谋杀事件可以看作一个点,主角小四怎么认识女主小明,以及为什么杀了她是一条主线,其他的还有小四的家庭生活,父亲遭受政治迫害是另外一条线, “小公园帮”和“217帮”的帮派斗争也是一条线,众多线索和一大帮人物,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社会格局,看起来就像一个长达4小时的纪录片。如果不能理解导演为什么这么拍,大概率会看不下去,即使勉强看完了,也可能不知道导演到底要表达什么。
壹戈十几年前看这部电影,是分几次看完的,开始只是觉得主角小四的生活,和自己的青春岁月有像似之处,但看着看着就迷失了,不明白电影里面人物的动机和抉择。后来随着对中国近代史的了解,尤其台湾的一些历史,才慢慢的看懂了一些,然后是看了杨德昌导演的朋友,台湾电影大师焦雄屏的解读,才对这部电影有了比较全面的认知。
先理一条主线出来
民国48年也就是1959年,是国民党政府逃往台湾的第10年。1949年有两百多万人一同逃往台湾,他们的后代也逐渐长大进入青少年期,全新的一代人,生活在一个奇特的历史和地理环境之下。两百多万人来自中国不同的地方,各种奇奇怪怪的方言,巨大的文化冲突,让他们无所适从。
小四一家是从上海迁往台湾的,但父亲是广东人,一激动就说粤语。父亲是政府公务员,母亲是小学老师,家庭收入不高。小四名叫张震,用的就是演员的名字,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家7口人住在一个不大的日式平房里,小四和哥哥老二就只能睡壁橱。
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小四的学习成绩本来不错,但小升初的考试,语文分数意外很低,父亲要求查阅试卷没有成功,小四就只能去建中夜间部读书。这个学校风气很差,学生们惯常逃学打架混帮派,小四的朋友小猫王就是“小公园帮”的成员。
建中夜间部对面有一个拍电影的片场,小四和小猫王在片场偷看拍片,被发现驱赶,顺手偷了片场保安的手电筒,当作自己狭窄壁橱里的照明灯。可能是经常在光线不好的地方读书,小四的视力不好,家里没钱给他配眼镜,也怀疑是不是假性近视,就让小四经常去学校医务室打针,由此认识了同年级的女同学小明。
小明其实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父亲早逝,母亲有哮喘病,在别人家做佣人。母亲把生活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尚未成年的小明身上,让小明的心理负担很重,也显得早熟。她有意无意间总在寻找依靠,经常换男朋友。据说小公园的帮主Honey就是为了她,才和217的前任帮主红毛决斗,Honey杀了红毛跑路了。
两个帮派的人都紧紧的盯着小明,小四和小明交往就难免惹火上身。先是因为无意中看到了,小明和小公园的滑头在一起,被滑头报复,导致记了一次大过。
后来小四带着小明在军训靶场玩,被217成员看见,小四第一次为了小明和217打架,以一对四毫不退让。再后来被217报复,围堵在学校,幸亏新来的同学小马给他解了围,小马是马司令的儿子,两人因此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小明的前男友,小公园的帮主Honey回来了,正碰上小明和小四在一起,但Honey并没有为难小四。Honey随后被217的帮主山东害死,小明因此大病一场。
小公园帮为了给Honey报仇,联合台客帮血洗217,杀了山东。小四参与了行动,虽然没敢动手,但目睹了全过程。这件事情之后,那些平常欺负他的人反而对他很客气。
小四的父亲被人陷害,遭受政治审查,工作职位丢了,家庭生活更加拮据,人也变得很神经质。
后来小四因为小明的关系,在医务室和医生护士大闹,被学校教官抓到又要记大过,父亲到学校低声下气的请求教导员从轻发落,被教导员羞辱。小四当场发作,用棒球棍攻击了教导员,然后被退学。这里镜头是击碎了一只灯泡,但后来的对话小四说是攻击了教导员。
后来小四带着小明去小马家玩,因此让小明认识了官二代小马,随后小明说服了马家雇她的母亲当佣人,就住进了马家,小明又和小马搞到一起了。
小四又为了小明和小马翻脸,带着刀去学校门口堵小马,正好遇见了小明。小四劝小明不要这样经常换男朋友,会被人瞧不起。小明反而说小四自私,说她就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会改变的,愤怒的小四捅了小明七刀,一边捅一边骂她不要脸、没出息,直到小明倒地死去。
这只是一条主线,单看这一条线会以为,不过是一帮不懂事的小孩瞎胡闹,但其实小四的暴力转变,家庭和帮派的斗争都有影响。
帮派斗争
所谓“小公园帮”是以冰果室为聚集点的一个帮派,他们的成员大多数都是像小四一样的孩子,是政府公务员的家庭,住在日本人留下的平房里。台湾在抗战前就被日本统治了几十年,这段历史参考一下电影《赛德克·巴莱》。像小四这样的家庭有很多,条件有好有坏,但整体来说,比217还是要好一点。
所谓217是军部对数字的叫法,217帮都是眷村子弟,眷村是为大陆逃往台湾的军人家属,集中建设的房屋,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数是普通士兵的家庭,人员背景复杂、文化多样,生活也更加艰难。眷村是台湾独有的文化,杨德昌本人就在眷村生活过,台湾政界和演艺圈很多名人都出自眷村。
217也都是些半大孩子,两个帮派的争斗无非就是为了争地盘,说到底就是为了挣钱,电影里面的核心事件就是在中山堂开演唱会,为了门票钱引起的利益纷争。但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聚集在一起,总避免不了为女人和面子大打出手,小公园帮Honey和217帮的恩怨,就是因为小明引起的。
无论是小公园还是217,其实都是不成气候的小混混,但后来血洗217的主力,本省“台客帮”是成人帮派,他们才是真正的黑帮恐怖分子。
小四倒霉地进了建中夜间部这个垃圾学校,认识了小明,卷入了帮派斗争,很明显的是“近墨者黑”。他的眼睛不好可能是个隐喻,包括他偷手电筒,都是一种渴望,想要看清楚现实,但就是很多事情闹不明白。
黑帮的打打杀杀对小四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他家庭情况糟糕,被学校退学前途渺茫,情窦初开又无力为女朋友提供资源,这一切的压力都转变成为一股无名的怒火,最终酿成了大祸。
再来说说家庭的影响
家庭就是整个社会的缩影。像小公园和217的这些孩子,之所以混社会,都是因为成人世界的无序和混乱,这才是最为重要的根本因素。
杨德昌在电影DVD的导演音轨里说,创作这部电影的动机,是他对于中学课本里学到的历史表示怀疑,原因就是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样。他小心翼翼的把众多的历史真实编织在电影里面,没有批判没有控诉,让观众自己去感受。
国民党政府在逃往台湾之后,几百万人需要安置,要组织生产维持生活,还要时刻提防着大陆这边解放台湾。他们还曾经妄想着反攻大陆,但十年过去之后,无论是政府还是普通民众基本都明白,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台湾的出路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这是一个整体的迷茫。
二战之后最强势的美国文化,对全世界都有巨大的吸引力,很多人都向往美国,比如小四父亲的朋友汪狗,就经常感叹美国各种好,小四的大姐也梦想着移民美国,这都是典型的逃亡派思维。少年们在电影院看着美国西部片,在书摊上看美国大兵扔掉的《花花公子》杂志,来自美国的摇滚乐,本来也是美国新青年反叛社会的产物,迅速在台湾掀起了狂潮。
电影里面小猫王这个人物也是根据真实的事情改编。当时有一个摇滚乐团叫电星合唱团,主唱徐庆复以模仿猫王的声音出名,后来他把自己的演唱录音带寄给猫王,猫王竟然寄了一枚戒指给他,说“没想到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也有我的歌迷”。电影最后小猫王去看望被判了刑的张震,没有见到人,录音带也被扔进了垃圾桶。
小四的父亲是清廉正直的读书人,不懂得变通,也不愿参与官商勾结,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在资本主义初级阶段,所造成的道德困境。汪狗却是很能变通的那种人,他为小四父亲升官,为的是拉帮结派,方便自己捞钱。他不止一次的暗示,小四转日间部的事情,他可能有办法,条件就是小四父亲要批准他的官商勾结计划。小四父亲就是没转过这个弯来,他觉得一码归一码,你帮我是因为我们几十年的老朋友,但违反章程的事情我不干。
到后来,汪狗为了扫清障碍举报了小四父亲,让他遭受了很长时间的政治审查,导致工作职位也丢了,这一段是对应了台湾的“白色恐怖”历史。台湾的戒严令一直到1987年才解除,大陆和台湾两边才可以探亲访友,之前一直对政治问题非常的敏感,稍微有点蛛丝马迹绝不放过。根据历史记载,台湾“白色恐怖”有接近20万人,遭受过不同程度的迫害,几乎是去往台湾人口的十分之一。
小四的父母和夏老师关系很好,夏老师一家去往台湾之后,夏老师又单独回上海去接人,结果上海解放了,夏老师和夫人就只能隔海相望,当时像这样的事情是很多的,但这就成了小四父亲的理污点。大陆这边情况也差不多,只要哪家有个台湾亲戚,成分基本就好不了。
也幸亏是小四父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最后还是放出来了,但这件事情彻底改变了他父亲。母亲猜测可能是汪狗为了扫清障碍举报了他,但父亲听到这话却大发雷霆,打死也不愿相信多年的老朋友会这样陷害他。他说:“我们已经够辛苦了,我只剩下你和孩子,不要再吓我!”,然后夫妻两人抱头痛哭。意思就是说如果人心变得这么坏,那这世界还有什么希望。
那时的人不可能知道,资本主义萌芽之后的道德滑坡,是不可阻挡的潮流,这个在杨德昌的《恐怖分子》和《麻将》里面,也包括2000年的《一一》,都有着深刻的批判。后来台湾经济腾飞了,成了亚洲四小龙之一,但整个社会的道德问题却更加的严重,杨德昌用电影形容每个人都是“恐怖分子”。
电影里有两次小四和父亲推着自行车的长镜头。第一次是小四被滑头欺负反而被记大过,父亲在学校和教导员据理力争之后,说人不可能为了自己还没犯过的错去道歉,读书就是要明白一个做人的道理。第二次是他被审查之后,小四这次是真的大骂医生被教官抓了现行,然后父亲只会低声下气的哀求,小四反而爆发用棒球棍打碎了吊灯,然后被退学。回来的路上,小四提起父亲之前说过的话,父亲却心不在焉的说,如果自己戒烟就可省下钱来给小四配一副近视眼镜,什么公平正义、诗和远方都敌不过眼前的苟且。
小四说这样的学校不上也罢,自己再努力考插班生进比较好的日间部,他是对学校的那些老师和和教官深深的失望了。
这里有几个典型的场景。一个是在课堂上,老师吐槽英文不如中文简洁,比如“山”这个字,英文单词mountain就太麻烦了,小猫王就问老师,那“我”这个字又怎么说呢,明显的单词“I”要比中文“我”简单,老师罚小猫王在黑板上写100个“我”。这里不能简单的理解为老师混蛋,他这是在纠结文化入侵,不愿意放弃博大精深的中文转而去学习英文。
另外一个典型人物是军训教官,他和任何人的对话都可以瞬间拉扯到大陆,他说他来自青岛,
青岛好啊,那是德国人建的,尤其下水道很宽大,无论下多大的雨地面从来不积水,而台北只要下雨就会积水。
这个人物的情绪,代表了迁往台湾的那些人浓浓的思乡之情,基本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这些都是当时的社会问题,成年人的世界全都是贫苦和穷困。中文里的“贫”和“穷”是两个概念,贫是贫苦,是物质和金钱的匮乏;而穷是穷困,是精神世界的问题,不知道这种贫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希望。
导演是不厌其烦的反复渲染贫穷,比如小四家最小的妹妹,每一次出镜都是在纠结她的衣服小了,扣子扣不上,得用别针别上。大姐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没钱买新衣服,自己按照杂志上的样子做了一套。母亲总是为了工作和薪水的事情和父亲拌嘴,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师母当年送的手表。老二打台球被217坑了,曾经把那个手表当了,大姐又给钱让他赎回来。小四后来心情烦闷又卖了手表去泡小翠,就是想忘掉小明,回家之后正遇上父亲暴打老二。
老二知道是小四拿了手表,去217的台球厅赢了很多钱回来,是准备让小四赎回手表的,没想到被小妹提前举报了,老二一句都没辩解,父亲一边打一边大骂“不要脸,没出息”,小四后来杀小明的时候,就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小四唯一救赎的机会是二姐对他的教导,二姐是虔诚的基督徒,她在小四杀人的前一天还劝小四和牧师谈一谈,而小四放弃了,他去了片场归还了之前偷的手电筒。这也可以看做是一个隐喻,小四已经不想再看清这个混乱的世界,他已经看得够多了,全都是肮脏和黑暗。偏偏小明还在他面前唱衰,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当小四听到这句话之后,就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怨恨。
小四或许是喜欢小明,但他并不理解小明的痛苦和抉择。可以看出来小明对Honey是有真感情的,她曾经对小四说,其实Honey和小四很像,内心都很老实,外表忧郁平静,只是看不惯周围的一些人和事。Honey死后小明挺过来了,也可能真的是喜欢小四的,但她的心里清楚的知道,喜欢一个人和现实的生活压力是两回事。她勾引小医生,无非就是为了给妈妈看病,她们家付不起医疗费。她后来住到小马家和小马鬼混,当然还是为了母亲的工作,和自己的生活,同样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连一个正常的家庭都没有,其他人又有什么理由指责她呢?
小四刺向小明的屠刀,并不是单纯的少年的情感困惑,而是对整个社会的反抗。少年杀人事件,其实是成人世界的混乱所造成的结果,这就是历史,杨德昌通过电影重构了一段历史,焦雄屏大师对《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定位,是深刻的史诗片。
杨德昌说这部电影是送给父辈的电影:
“他们吃了很多苦,就是为了让我们少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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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小四不住眷村
看了幾篇影評,或說本片主角小四一家是住眷村的外省人,或說小四這些眷村子弟組成了眷村幫派。都是明顯錯誤,應予辨正。
在台灣,所謂眷村指的應該是部隊或單位建造,分配給中下級軍人或公務員和其眷屬居住(但不轉讓產權),屬於宿舍性質的平房式集合住宅所組成的聚落,通常疏離自然聚落。住房條件按軍級官階而不同,但普遍簡陋。眷村裡設置隸屬於單位管轄的頭人、管理和警備組織。一些生活設施例如小商店、醫療站、廁所經常公有公營,有的眷村還有共同的對外圍籬。
四九年來台灣的外省人不是只有軍人或公務員。外省人不可能都住在眷村裡。
台灣的眷村和大陸的軍區大院有一點明顯不同。眷村不屬於歷史上勝利的那一方,較多軍眷子弟的社會和經濟地位屬於弱勢,他們父兄的階級差別缺少讓人心服的軍功或榮耀支撐,但是他們卻長期遭受階級差別的跨代宰制。
小四一家當然是外省人,但不住眷村。小四的父親是公務員,母親是代課教師,都不是軍人,是吃不上大單位公家飯的公教家庭。他們住的是國民政府從日本人手上接收來的日式平房,有獨立的浴室和廁所,顯然不是單位興建的臨時住房。小四家的四鄰都沒有和他們階層相同的外省人,甚至大門外就經常有一個播放日本音樂招徠客人的水果攤;這說明小四一家是和本省人雜居的孤立外省人。他們豈只不住眷村,他們根本就不是住的外省人聚落。小四媽媽那句感歎:「跟日本人打了八年仗,沒想到現在住日本房子,聽日本歌」,這豈是眷村裡的外省人能够夢見。
小四的建中補校同學,還有補校裡那些以同學關係為基礎建立起來的校園幫派,也沒見存在清楚的省籍界限,----這從一些成員長掛口頭的粗話是閩南語可以獲得證明,儘管領頭的是外省人。在電影裡,小公園幫的把子Honey和本省幫派合作,能講閩南語(楊德昌配音),還說別和外省人混,沒出息。甚至在Honey被眷村老大暗算身亡之後,也是這些講義氣的本省哥們儿帶著日本武士刀給他報仇(Honey穿海軍風衣也很有日本高校生黑幫片的感覺),可見超越省籍的生死交情,和楊德昌遠邁同儕的犀利和浪漫。最熱血的小貓王,他的父親是技術工(所以他很會修收音機),這暗示了小貓王也是本省人。事實已經明確:真不該說建中補校同學組織的小公園幫是外省幫派,更不該說它是眷村幫派。
在電影裡,小四他們相對於「眷村」的身份區別甚至敵我意識十分清楚,說起「眷村的」從沒好事。本片刻劃的眷村子弟形象實在糟,和這些年流行於台灣的眷村故事天差地別。兩幺拐村子裡的男男女女考不上小四的學校,卻來爭奪他們的地盤----說穿了也不過就是幾處經常玩耍的公共空間,還干擾學生和村內女孩交往,而且不講原則,不習慣思考,有錢就賺(「有郎就削」),靠人多欺負弱小(「嗑爛飯」)。至於設局誘賭(控制了小四的親哥)、暗箭傷人(害死了小四的大哥)等等江湖伎倆就更不必說。小四給這些「眷村的」欺侮得這麼慘,後世觀眾不明究裡竟然說小四是眷村子弟,這真是台灣影史一大冤案。
楊德昌在片頭放了一張字卡,不無干犯時忌的勾勒出他所認知的外省人心理:「民國三十八年前後,數百萬的中國人隨著國民政府遷居台灣,絕大多數的這些人,只是為了一份安定的工作,為了下一代的一個安定成長環境」。這顯然也是眷村外的觀點。也難怪,當時台灣文化就是由眷村外的外省人主導,儘管本土化已經開花結果(眷村青年也冒出頭而形成勢力)。台灣旅美作家蔣曉雲和楊德昌、小四同樣是眷村外的外省人,她有句話說的真好:我們是難民之後,但不是敗軍之後。
◎蔣曉雲這句話見於《時代週報》的訪談:
http://history.sina.com.cn/cul/whft/2014-01-13/170879927.shtml 6 ) 如此压抑背后的时代背景
外省人的处境地位和部分人的生活样貌,外表上穿着、打扮、口音、帮派都清晰,正好符合那个时代社会现象。
小四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代课教师,属于低下公薪阶层;国文教师、小明舅父,汪狗,他们多是卑微的市井老百姓;而只有马司令才这些人当中最大利益者。
电影记录当时青少年的生活样态,升学压力,对外资讯、交通还封闭的60年代初期,物质匮乏,白色恐怖剥夺了成人意见表达的自由,校园军训规制着青少年的行为模式,空气里似乎永远弥漫着某种郁闷压抑的气息。
求知和心灵空虚的青少年一代,他们没有远大理想,孤独地成长,苦闷地在西门町电影院约会,泡冰果室,打弹子。就是个人是在混乱的状态,只有看到不同地域、省籍的多文化冲突。在成人方面,基本上把那种愤怒、无奈的父亲角色,及认命、无奈的母亲角色呈现得非常清楚
影片中用别人的话来叙述他人的出场,烘托任务,使用长镜头和广角镜头,体现当时更多的整体社会环境。60年代的初期正好是一大部分人从外来地转入到台湾地区,这种人流的涌入带来的文化冲突和干扰在那个时代带来的深远影响。
7 ) 打KISS,泡MISS。。。
有人说,青春的躁动来源于荷尔蒙,迷茫的眼神,蒙胧的情愫,不安、犹豫、鲁莽、激烈...《牯岭街少年杀人案》,故事源自一个真实事件。再看这部老片子,心中不由泛起几分尘封的“荷尔蒙”的回忆...
“打KISS,泡MISS!”正如电影的第一句台词,这就是青春的开始。金色朝阳下,骑着单车的少年上学去...然而,平静的开场、柔和的色彩却掩盖不了全片无处不在的暴力和血腥,恐吓、打架、群殴...在杨德昌的镜头里,青春是毫无顾忌、肆无忌惮的。
电影的主角“小四”(张震饰)穿着白衬衫,干干净净。办公室里,小四的父亲正在向老师求情,请求查卷,以便使小四能进入“建中”日间部。显然,父亲的努力是徒劳的,小四还是进入了夜间部,也来到了生命的转折点。在这里,小四结交了两个好朋友——小猫和飞机。飞机戏分不多;而小猫,一个瘦小的男孩儿,比小四矮一个多头,却是影片的灵魂人物之一。
有人评说,小猫其实是导演自己的化身。小猫的出场总能给观众带去快乐——他模仿猫王的漂亮歌声,那么小的个头,要站在台子上才能够得着话筒;他总是在老师面前为小四求情,甚至拆了椅子要去火拼;矮个子的小猫还总是试图像一个大人那样说话,“别这样啦,自己哥们,不要这样啦,看我的面子嘛、来来,我帮你约一下,有事好好说嘛,给哥们一个面子嘛!”正是他,不自觉地将小四引入了另一个圈子,让这个好学生目睹了暴力,体会了无望的爱情和苦涩的青春。
也是在夜间部,小四遇见了少女“小明”。小明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在她身上,我们看到的是远远超过十几岁少女的负荷。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她,对残酷现实的体会远比小四透彻。贫穷、动荡、寄人篱下,时时刻刻处在一种没有安全感的不稳定状态中,这使得小明身上既有少女的清纯羞涩,又有成熟女人的冷酷。她曾是“小花园”老大HONEY的女友,是男孩们追逐的对象,也是小四青春年代的第一个MISS。
HONEY是小明的男友,也是小明唯一觉得可以依靠,可以给她“安全感”的男人。为了小明,HONEY砍伤了人,逃亡台南。虽然是少年帮派的老大,但就像小明说的,HONEY为人其实十分老实,总是不服气,和别人冲撞。如果不是小四最后那刺向小明的尖刀,我总觉得,小四总有一天会成为和HONEY一样的“老大”。
电影的一些独特设计,颇值得回忆:
其一,是带着浓郁方言色彩的台词。
“我只怕两种人,一种是不怕死的,一种是不要脸的。” ——Honey
“我还以为你是好学生哪,原来又泡MISS又卯架。” ——小马
“小姐,你管这个色儿,那个色儿,我们拍的可是黑白片呀。”——导演
“如果我把烟戒掉,每个月省下的烟钱,就可以分期付款帮你买一副眼镜了。”——小四父
“怎么地?心情不好啊?没有问题的啦,睡一觉,太阳出来就好啦,活人总不能让屁憋死吧?你说对不对?”——卖馒头的人
无论是上海方言、山东话还是闽南语,经典的台词,如画外音般提示着历史。故事发生在特定的年代,数百万中国人随着国民政府迁居台湾。他们中的大多数,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过一种安定的生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广播里时而出现的“反攻大陆”,街道上进进出出的装甲坦克车,阁楼上挖出的军刀和日本女人照片,时刻提醒着观众,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这里的气氛紧张而不安。而这一切,也不可避免地潜入了下一代孱弱而敏感的心灵。
其二,是一段HONEY和小四的对话。
“我在台南,无聊的要命,每天可以看几十本武侠小说,后来我叫他们去帮我租最厚的小说来看。其实以前的人,跟我们现在出来混的人,真的很像。有一个老包,大家都以为他吃错药了。我记得,好像全城的人都翘头了,而且到处都被放火,他一个人要去堵拿破仑,后来还是被条子削到 ——《战争与和平》。其他的武侠书名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一本。……太晚了,书读得又不够多。”
本性淳朴,但同样被迫过早踏入社会的HONEY,明白小四正喜欢着自己的女友,但他并没有暴跳如雷,没有再次为了小明而去伤害别人。因为他了解,小明正“爱”着眼前的小四,而不是如当初爱他般,只是为了寻求一份“安全感”。真正懂得小明的,唯有HONEY。但是,他还是死了,死在了成人世界的谋杀里。HONEY说,“我只怕两种人,一种是不怕死的,一种是不要脸的。” 对“二一七(Liang Yao Guai)”老大说完这席话后,他就被这个显然违江湖规则的、不要脸的老大推到了车轮下...叹惜这个懵懂的、轻狂的、莽撞的少年,不懂成人世界的规则。
其三,自然是故事的结局,也是导演的最后陈数。
小四终于明白,小明不止他一个男友。HONEY逃亡时,她曾和“滑头”在一起;母亲生病时,她曾依靠于“小医生”;自己辍学时,她又入住马司令儿子“小马”的家...终于,小四把原本准备刺向小马的尖刀刺入了小明的身体,喊着“你这样会被人瞧不起的,你没出息啊你,不要脸,没有出息啊,……”小四的爱情得不到回应,懵懂心头隐藏着的压抑,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找到了出口,也走到了尽头。
末了,小猫带着自己录制的唱片去探监,无情的看守却把它扔进了垃圾桶...猫王的曲子《A BRIGHTER SUMMER DAY》再次响起...这也是片子的英文名字。
影片落幕,小四那一代的青春也告落幕,带着时代的烙印,或沉重或惘然,时光荏苒,空留一声叹息...
四个小时的电影,花了三天看了两遍,写着写着,却越来越为这个本该纯洁的女孩而难过。
耳边一直回想着小明的话,“对我好,就是要跟我交换我对你的感情,这样你就安全了,你太自私了,要改变我……我就跟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为你改变的...”。对于小明,也曾一度失望,曾和许多观众一样,恨铁不成钢——她和身边每一个追她的男孩子相好,她可以随便投入别人的怀抱。但HONEY的死,彻底带走了小明的“安全感”,一度因为小四的爱而灿烂起来的青春不可避免地夭折了...如果说,在小四由明转暗的青春里,小明是他最后的亮色;那么,在小明早已暗淡无光的青春里,小四就是她唯一的亮色。
是啊,执迷不悟的小四最终还是没有懂得女孩的心。孤独让他们结合,孤独又让他们分开;他们都不愿意改变自己,而是希望改变对方来证明自己...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青春的回忆是生动的,青春的代价是沉重的,像罂粟花般,妖艳地开放在汗津津的阳光下...
“我对历史课中学到的东西一直存疑,原因是它与我个人所目睹的状况不相同。几百年来人们就在这种真相不明的状态下过活,多可怕。所幸的是,许多有智慧的人在他们的艺术、建筑、音乐、文学中留下足够的线索,让他们的后代能多少重建事实,以及恢复对人性的信心。电影也应对后代有相同作用。” ——杨德昌
8 ) 台湾“联合报”当年关于《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真实版本的新闻报道
来源:网络
不良少年情杀命案少女移情别恋 可怜死于乱刀年仅十五六闯下塌天祸
本报讯
十五曰晚十时十分许,本市牯岭街七巷底,发生不良少年情杀案,现年十六岁的「璧玉帮」老么茅武,因醋海兴波竟持利刃将芳龄十五的少女刘敏连杀五刀致死,疑凶于杀人后并未逃逸,且伪称是被害者的哥哥,但为七分局刑警陈汉英看出破绽,旋即将其捕获侦办。
被害人刘敏(小玉),十五岁,山东人,住基隆路二段时三巷四六弄卅三号,为建国补习班学生。
疑凶茅武(钟璧),十六岁,浙江人,住南港旧庄路中央研究院外宿舍十六号,为建国补习班开除的学生。
据疑凶茅武在警局说:他是「璧玉帮」太保组织的「老么」,专门负责处理与别帮太保的打斗事项,「老大」任群,「掌法」李天民,及党羽孔瑜、陈次候等多人。他说他与刘敏于去年三月廿八曰在○东路公车上邂逅,彼此结了不解之缘,海誓山盟,表示爱心不移,不久前并已发生超友谊关系。不料在十几天前,刘女竟与「海盗帮」太保马积伸往来,他因爱她而想占有她,曾多次劝她不要与别人交友,但她不听,昨晚十时约她在美国新闻处前见面,后来走至牯岭街七巷底谈判,刘女不肯顺从他,他就拔出童军刀给刘女连杀五刀,一刀穿入胸部,两刀刺在背部,一刀杀在额部,一刀砍在肩膀,致刘女在惨叫声中倒卧血泊,所着童军服全为鲜血染遍。
由于凶杀现场就在七分局后面不远处,值曰巡佐胡文泽及刑警陈汉英立即驰赴现场,见茅武抱住刘女不放,他并伪装是刘女的哥哥,陈刑警乃即雇车送往台大医院,到医院已十时廿分许,未及挂号即告死亡。茅武泣不成声,机智的陈刑警看苗头不对,茅问与刘女究竟是甚么关系,他答以:「是哥哥,也司说是未婚夫,」刑警再追问「她是你杀的吗?」茅答:「是我杀掉的!」此话说出,刑警已给他手铐加身,将他押回分局侦办。
据茅武说:他与刘敏为了爱心不移,她取名「小玉」,他取名「钟璧」,意即表示他对链情璧玉,组织「璧玉帮」也是为了对付情敌,他说他曾写信忠告小玉,不要与别的男友交往,原信如下:「我抱歉昨天打了你,昨晚我一夜没睡,我真想杀了马积伸,但后来我一想不值得。如果我杀了他,你也不会再爱我,而且杀了他反而觉得我没用,何况还得偿命。但我一定要阻止你和马积伸来往,因为他在某校有两个女友,一个叫曾××,一个叫什么,我记不清楚了。我希望你能信任我,无论如何,我茅钟璧是不会欺骗你的,因为我永爱你的。玉妹,玉妹,我的玉妹,我也不必写了,因为我只少跟你说了多少话,我俩四百零八曰的友情,就完了吗?但愿你能回到我的怀抱里,我不多写了。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对你的爱也是任何人所共知的,好玉妹,最后祝你安康,好好用功,别再交男朋友!永属你的断肠人上」
市警七分局长戴良川以这件情杀血案的男女主角,都是尚未成年的少男少女,两人竟然大谈恋爱,发生超友谊 关系,男的并是不良少年组织的核心人物,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社会问题,希望家长、学校加强教育,藉以防止此类案件的重演。【1961-06-16/联合报/03版/】
茅家深表遗憾 愿养刘女寡母
南港讯
不良少年茅武情杀案,消息传至,家长深表震惊,为弥补此憾事,茅武之家长表示——愿意抚养死者刘敏之寡母,藉辱死者在天之灵。据疑凶茅武之二姊茅钟琳告记者称:「她全家对她弟弟所作之不幸事件,自应遵守法律之公正裁判,并愿对死者之寡母陈庆华抚养终年,不管陈家提出任何要求,只要在她家能力范围内,决不推诿」。茅武的母亲,是位中年(四七岁)的贤淑妇人,她对她儿子所造成的不幸事件,表示一切罪过都应由她负卖,是她平曰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茅武的爸爸现就职中央研究院,他有三个兄弟,三个姊妹,他居第五,大哥二哥均就读台大,大姊已为人师表,二姊就读一女中,六妹也将在下学期考中学,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北县南港镇弥勒内院广元、清月两位法师,于昨曰下午五时前往市警七分局要求接见茅武,经戴良川分局长特准接见。据两位法师说:茅武杀死刘敏的消息使他们大感惊异,茅武平曰常去庙内补习功课,看他文质彬彬,是个很有教养的孩子,茅武还想皈依佛教,两位法师也答允收为门徒,不料他静做了情杀的凶手,法师勉励茅武要深知忏悔与反省,临别时并合十连念「阿弥陀佛!」【1961-06-17/联合报/03版/】
北市不良少年情杀案检察官昨侦讯疑凶 茅武冀求改过自新所用凶刀取自另一同学 璧玉帮全体昨同受侦讯
本报讯
「璧玉帮」不良少年茅武妒杀女友刘敏案,死者刘敏之尸体经台北法院检察官张庚清偕法医高坤玉检验,认系他杀致死,全身被杀七刀,胸部一刀为致命伤,尸体验毕移置市立殡仪馆。
昨曰中午张检察官在七分局侦讯嫌凶茅武,与疑凶之父茅泽霖,死者之寡母陈庆华,及「璧玉帮」不良少年孔瑜,和幸免死于刀下的所谓「情敌」马积申等多人,对本案发生的前因后果侦讯甚详。死者之母陈庆华为国军遗眷,刘敏是她的独生女儿,她昨晨获悉死讯曾吞金自杀未遂,昨午在七分局应检察官侦讯时,她泣不成声。
疑凶的父亲茅泽霖,以其子茅武闯下如此大祸,深感愧疚,遇及亲友,低头不语,自觉无脸见人。他与疑凶之母在警局相逢,彼此心如刀割,半向说不出话来,恰是一幅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写照。茅武用此杀死刘敏的凶刀,经警调查系孙德雄所有,孙说是茅武到他家偷去的,因为他听茅武说:马积申将用武士刀对付茅武,茅武为先发制人,所以偷取他的尖刀防身。另据孔瑜说:马积申认识刘敏,还是由于他的间接介绍,他曾向刘敏借一本地理书,马在该书里写了几行字,刘敏看了却不高兴,但经他们道歉后,又和好如初了。据他所知刘敏很喜欢马积申,马是台与她有「爱情」,他表示不知,唯马没有参加不良少年组织。茅武曾警告他不要他与刘敏接近,命案发生前夕,茅武曾约马积申到南昌街冰店谈判,凶案发生之夜,茅又马到美新处门前相见,欲威胁马与刘敏断绝往来,否则就要杀马,马获悉后,不敢与茅见面,就将单车弃置美新处前。茅武经过一曰拘留后,他已后悔他行为的鲁莽,他说他已变成为人不齿的「狗熊」,不该杀了心爱的人,使家门蒙羞,他说他愿接受法律的判裁,冀求改过自新。 【1961-06-17/联合报/03版/】
茅武杀人 移送法办
本报讯
怀疑女友移情别恋而醋海兴波,于十五曰晚间在本市牯岭街五巷内,欲杀「情敌」马积申未果,竟将女友刘敏连杀七刀致死的「璧玉帮」不良少年茅武,经市警七分局连曰侦查,他已坦承妒杀刘敏不讳,并痛下决心在狱中反省思过,出狱后重新做人,警七分局于昨曰上午依杀人罪嫌将全案移送台北法院侦办。
对于「璧玉帮」不良少年组织,另由市警局刑警少年组,予以澈底取缔。【1961-06-18/联合报/03版/】
杀死小情人 茅武被起诉生性残暴恶性重大 要求刑庭从重科刑
本报讯
轰动社会的不良步茅武刀杀小情人刘敏一案,昨经合北地检处检察官张庚清侦查终结,被告茅武被依刑法二百七十一条第一项杀人罪嫌提起公诉。
检察官在起诉书中指出:被告茅武系一不良少年,仅因女及不顺从其意,竟拔刀连读猛刺女友七刀,生性残暴,恶性重大,应请刑庭从重科刑,以昭炯戒。被告茅武,十五岁,住南港镇中央研究院外宿舍十六号,在押。起诉书中说;茅武原系建国中学补班二年级学生,素不良,本年五月间,因组织璧玉帮为该校开除。在校读书时,结识该校女同学刘敏,两小无猜,感情亲密,惟自茅武退学后,彼此接触机会减少,刘敏则渐渐与其他同学交往,茅武疑其另交男友马积申,怀恨在心,乃预约马积申于本年六月十五曰晚上十时十分,在本市美国新闻处门前决斗,惟马积申畏惧未去。适刘敏放学,途经该处与之相遇,茅武遂偕其走至本市牯岭街七巷内理论,并要求海誓山盟,以示爱心不移。因遭刘敏拒绝,顿起杀意,抽出随身所带之短刀一把连续在其胸部,背部,额部及肩部猛刺七刀,当场倒卧血泊中。市警七分局刑警陈汉英、胡文泽二人据报后,立即驰赴现场;当场将茅武逮捕,并将被害人刘敏送往台大医院急救,奈因流血过多,不治身死,案经台北市警局第七分局移送侦办。【1961-07-12/联合报/03版/】
茅武杀人案 今开调查庭将传多人到庭作证
本报讯
轰动社会的小情人血案,杀害十五岁女友刘敏的疑凶茅武,台北地方法院刑庭推事葛义才,定今曰上午九时假该院第二法庭开庭调查,除提在押被告茅武到庭应讯,并传证人多人作证。【1961-07-31/联合报/03版/】
茅武杀害刘敏命案一庭辩论终结刘母提出附带民事赔偿 庭谕本月七曰宣判
本报讯
「碧玉帮」十六岁不良少年茅武杀死十四岁女友刘敏一案,昨(卅一)曰经台北地院刑庭推事葛义才开庭调查,并接开辩论庭。本案一庭终结,定八月七曰下午四时宣判。 调查庭于昨曰上午九时三十分在该院第二法庭进行,检察官方正婉,公设辩护人周长久到庭执行职务,除提讯在押被告茅武外,并传证人马积申(茅武的「情敌」)孔谕、孙德雄及七分局刑警陈汉英,巡佐胡文泽,被害人刘敏之母陈庆华到庭作证。被害人刘敏之母陈庆华,请求庭上判处茅武重刑。陈庆华向庭上哭诉说:刘敏尸骨已寒,但被告方面并无丝毫赔偿损害表示。她向庭上提出附带民诉,判令被告赔偿损害四十一二万二千九百四十五元。被告茅武在庭讯中,承认因「爱」而杀害刘敏,但茅武否认与刘敏有超友谊关系,只说是普通朋友,感情很好。本案在庭讯中发现了一个问题,即此一命案之造成,替茅武与马积申传话的孔谕,因传话不实,故弄玄虚,有以致之。原来茅武与马积申约晤时并未带刀,请孔谕传话马积申时,孔对马说茅武带刀,致马说「我也去借刀来」,孔输旋又回去告诉茅武:「马积申带了刀,你要小心」,茅武乃向孙德雄处借了尖刀,不料两人决斗未成,茅武竟拿刘敏作了牺牲品。【1961-08-01/联合报/03版/】
茅武刀杀人情人案判徒刑十五年 被害人之母闻判哭失声 附带民事赔偿移送民庭
本报讯
十五岁不良少年茅武刀杀小情人刘敏一案,昨经台北地院刑庭审结,依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褫夺公权八年。承办本案的推事葛义才指出:被告茅武系未满十八岁之人,可教而不可诛,依刑法第六十三条第一项之规定不得处死刑或无期徒刑;惟被告稍不顺意,操刀杀人,连刺死者七刀之多,手段凶狠,居心残忍,影响社会风气至钜,故仍于法定刑内处以最重之刑,并依犯罪性质宣告褫夺公权八年,以惩杀风。
台北地院刑庭于昨曰下午四时假第二法庭宣判,法庭内挤满了关心此案的市民,死者刘敏之母陈庆华及被告茅武的父母均到庭聆判。刘母在数位亲戚的搀扶之下,在法庭内哭诉说:「去年今曰我的女儿做生曰,今年今曰我的女儿没有了。我要跟茅武拼,我不想活下去了。」茅武被提到庭时穿黄卡其学生服,黑色短袜,皮拖鞋,神情木然,承办推事葛义才升庭后,即宣读判决主文:「茅武投人,处有期徒刑十五年,褫夺公权八年」。刘母陈庆华请求的四十三万元民事赔偿,亦经庭上裁决,移送民庭审理。
兹志判决理由如下: 被告茅武,原就读于本市建国中学夜间部初中二年级丙班,因在校外打架,曾受记过处分。本年四月十二曰又因携带弹簧刀,为该校发觉勒令退学,有该校所送操行成绩证明书可证。其在校读书时,结识同级甲班女同学刘敏,俩相恋爱,感情颇好,亦有往来之信件可凭。惟自被告退学后,接触机会渐少,被告怀疑刘敏爱情不坚,另交男友马积申,心殊妒恨,乃于本年六月十五曰晚间,托同学孔瑜约马积申在本市南海路美国新闻处前谈判。后闻孔瑜传说,谓马积申将带武士刀前来,乃折往孙德雄家取得红白相间木短刀乙把,备于左边腰间,复去美国新闻处前等候。马因受孔瑜劝告畏惧不去,取道校后门回家。适逢被害人放学,途经该处,与被告相遇,偕同走至牯岭街五巷十号后门处,被告即谓:「不喜欢你与马积申在一起」,刘敏回答:「你管不着」。于是发生争执!被告未能称意,乃气愤起意杀害。随即拔出所带短刀,直刺刘敏胸口、头部、肩部等处,刘敏倒地,复于背部连刺三处,业据被告及有关证人孔瑜、马积申、孙德雄在审理时历历陈明,无稍讳饰,并有扣案之凶刀乙把及染有血迹之衣服参件,可资佐证。【1961-08-08/联合报/03版/】
茅武杀女友民事部份 定期宣判
本报讯
不良少年茅武杀死女友刘敏案,死者刘敏之母陈庆华向台北地院刑庭附带民诉要求判决茅武赔偿四十三万二千九百四十五元一案,地院民庭张泽涵推事于昨曰上午开庭调查后并已辩论终结,定于本月廿六旦下午五时宣判。昨曰庭讯时,刘敏之母陈庆华,与被告茅武及其父亲茅泽霖均到庭答辩,庭上规劝双方和解。但茅武之父认为:这笔数字太大,茅武本身并无不动产,他以无法负而拒绝。刘敏之母表示:乃女之死是茅武一手造成,故应负全部赔偿费用,并请求庭上依法执行其父亲之财产。因茅武尚未满法定年龄,故应由其父负赔偿责任。但茅武方面却予以拒绝。【1961-09-22/联合报/03版/】
茅武杀死少女案 民事赔偿十三万
本报讯
不良少年茅武杀死女友刘敏案民事部份,台北地方法院民庭于昨曰下午宣判,判决被告茅武之父茅泽霖应付给被害者刘敏之母刘陈庆华民事赔偿十二万九千五百二十三元(内殓葬费一、三四一元,慰藉费十万元,抚养费二八、一八一元),诉讼费用由被告负担。原告陈庆华请求生命损害赔偿五十四万元,于法无据,驳回。【1961-09-27/联合报/03版/】
茅武杀女友 处刑十五年高等法院昨曰判决
本报讯
十五岁的少年茅武杀死十四岁的女友刘敏案,经高等法院昨(廿三)曰判决:仍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被告茅武因其女友刘敏与其他男同学来往,乃妒忌于心,于本年六月十五曰晚,持刀跟踪刘女,至北市牯岭街五巷十号后门,即要求刘女与其他男友断绝往来,刘女予拒绝,茅武即拔刀将刘女杀伤于送至台大医院后死亡。【1961-12-24/联合报/03版/】
杀人不良少年 深为劣行忏悔俞耀华等三人致函鲁俊 寄语少年勿蹈他们覆辙
本报讯
因杀人案被判刑的不良少年俞耀华、茅武、侯湘琳等三人,最近从狱中分别写信给台北市警察局刑警队少年组组长鲁俊,表示他们的忏悔,希望所有的少年们引为殷监。俞耀华是为了女友杀死才立民,在一、二两审判决,均被处死刑,现仍在上诉中。他寄给鲁组长的信中说:我在这一年的牢狱生活中非常后悔以前所作所为,希望步我后尘的同学以我为例,勿重蹈覆辙。茅武系「璧玉帮」老么,因女友刘敏移情别恋,于去年六月十五曰将她杀死,现被判刑十五年,他在信内说:我在监狱里过着无比痛苦的曰子,我后海,我失眠,我深觉我自己已是没有希望的人,但我却将希望寄于别人,我希望我的伙伴们以及想混太保的人,以我为一面镜子。侯湘琳,他是「海盗帮」的老大,因争地盘将「金轮帮」的叶富雄杀死,现被处刑十二年。他在信中称鲁组长为恩师,他说:在这漫长的八个月中,我体会到别人的犯罪都是因为家庭或是环境迫使他们做下那愚蠢的事,而我呢?为了什么?我痛很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够忍耐一时的忿怒和为了保持那些毫无意义的「声势」而与人格斗,如今我才明白真正的荣誉,是谦和,是学识。【1962-02-20/联合报/03版/第三版】
茅武杀人案 获改判七年以其年纪尚轻 故予更新之机
本报讯
刀杀女友致死的中学生茅武,昨经台湾高等法院刑庭更审终结,获改判有期徒刑七年。 该案原经高院判决有期徒刑十五年,茅武不服上诉最高法院,经发回高院更审,审判长以茅武年纪尚轻,予以更新之机,乃予减处其刑改判有期徒刑七年。【1962-08-23/联合报/03版/第三版】
茅武杀人案 处刑十年 高院更审宣刊
本报讯
杀死小情人的不良少年茅武,昨(廿二)曰被高等法院依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本案系发生于五十年六月十五曰,十五岁的茅武因怀疑其十四岁的小情人刘敏移情别恋,乃在北市牯岭街守候,待刘敏放学经过时向她质问,因一言不合,茅武即拔刀将刘女杀死,事后茅武非常后海,抱住刘女尸体痛哭,并向警员承认是他行凶。本案经地院判处茅武有期徒刑十五年,上诉高院后减为七年,但检察官不服上诉,由最高法院发回更审,乃改判为十年。
转自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83dd3040100esde.html
外国人一定觉得中国人长得都差不多。
近四个小时的长片,我一直不入戏,张震也青涩得让我无感,直到Honey的出现,我才静了下来。这个小混混里的前老大,竟然穿着海军服,又帅又温和,席地而坐说起他看过的最厚的一本武侠书,叫《战争与和平》,英雄主义浪漫至极致的悲壮。
弱者送给弱者的一刀
海那边六十年代的生活跟海这边八、九十年代差不太多,但tmd海南边的学生凭什么人手一双converse?凭tm什么?
那一霎那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捅了你一刀。“原来你跟他们一样,对我好就是想改变我。你好可笑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可改变的…”
太讲究了,红楼梦式的电影,巨细无遗,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到了,真是天才
杨德昌最好的作品,长镜与叙事完美相结合的力作。
从那一刻起,我爱上所有类似张震的男子。
我警告你们别再欺负小四了,你信不信他拿刀捅死你?
当某一个夏日你伸出手想去拥抱她的时候,结果只抱住了风,青春就这样散场。白衫黑裙的少女笑靥如花,却无声无息地倒下,校服沾染了一个时代的迷惘惆怅。曲终人散,那些年少曾路过的台球桌、小公园、棒球场,会否记得外文的歌、懵懂的吻,还有无所事事的下午我们许过的诺。终于你改变不了的,才叫人生。
如果小四最后听从姐姐而去了教堂,也许结局不是那么悲怆……
很多电影里都会杀人。只有在杨德昌的电影里,那不是杀人,那是整个世界的崩毁。他要你眼睁睁的看着,他用两个多小时创造的世界,在少年捅下去的那一刀里,灰飞烟灭。
4个小时的片,中途睡着了
四小时冒油。五十年代台北群像。十四岁的张震。发力的杨德昌。成长编年史。黑暗中闪光。再回首,青春的轨迹依然明晰到深深嵌入地表,但那种鲜明和深刻是根本由不得人再走一遍。每一个时代都有各自的悲哀和伟大,卑微的人弯着脊背,聆听风雷,勇敢而纯洁的人拿身体和理想叩问苍天,从内部上升或陨落。
片子长 长到以为杀人的是自己 被捅的也是自己
四儿的爸爸说,我们读这么多书,就是要在其中找出一个以后做人做事的道理,如果到头来,还不能很勇敢地相信它的话,那做人有什么意思嘛。honey说,妈的,我还真想写本小说嘞。干,给以后像我这种人看。太晚了,书又读的不够多。小明说,你怎么跟别人一样,对我好,就是想要跟我交换我对你的感情,这样你就安心了是不是?!我就跟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四儿那么相信爸爸的话,却被各种人和事捶打到崩塌。妈啦!杨德昌到底要把这个世界讲多透啊!ps,下次要好好看看牯岭街~
这不是我的青春,也不觉得这是青春片,刀上是他的父辈、整个台湾、近代日本和中国的债务。依然惊叹于杨德昌的解释力,他对于一桩犯罪的理解程度,可以达到史诗的厚度。有些电影就是希望它长一点再长一点,它替代并超过了你的人生。在改变世界的赤子之心被杀死之后,现代社会开始了。最爱的导演。
「我就像这个世界,是不会改变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选择接受的;另一小部分人,则掏出了刀子,然后,从此沉默于黑暗
我在台南,无聊的要命,每天可以看几十本武侠小说。后来,我叫他们去帮我租最厚的小说来看。其实以前的人,跟我们现在出来混的人,真的很像。《战争与和平》,其他的武侠书名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一本。妈的,我还真想写本小说咧,干,给以后像我这种人看。太晚了,书又读的不够多。
手电筒无法把黑暗照亮,收音机传来滋滋回响,短刀终于刺向所爱之人的胸膛。曾经喜欢过两个遭受男友暴力的女生,才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或许会变,但人是不会变的,永远不要妄想去改变别人,别人未必痛苦,未必需要你所谓的帮助和救赎。小明和汪狗是一类人,他们是极端现实主义者,不论是非,只讲利弊,为了生存和发展,可以交换和利用一切资源;而小四和哈尼是一类人,他们是极端理想主义者,他们信奉自己的原则,不愿屈服和妥协。可是面对父亲形象的崩塌,友情和爱情的叛离,小四的世界终于轰然倒塌,正如尼采说的:“把理想主义者拖出他的天堂,他会再造出一个理想的地狱”,这不仅仅是几个年轻人的悲剧,更是那个特殊时期台湾社会的伤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