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这天,今天
有一天你会离去
但是,请给我这一天
就当我俩没有明天
就给我这一天……
在安哲罗普洛斯的《永恒与一日》里,他讲述了一个为了寻找一首完美的生命长诗从而一生漂泊的诗人的故事。在诗人生命的最后一天,他开着车去医院接受自己生命宣判的这一天,遇到了因为战争而逃难过来又被人贩子拐卖的擦车男孩;遇到了街头演奏的音乐学院的学生;遇到了因为意见相左而伤害彼此的情侣;遇到了为自由而对抗政府的人权斗士;遇到了夹着公文包生存的普通中年职员也遇到了诗人自己的化身—一个背井离乡的孤独诗人。他看到人的一生:儿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一生,想起生命中经历过的家人、爱人以及朋友,也想起了生命中缺席的场合。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开始试着去与自己错过的爱人、家人道别,为为自己的不会爱道歉,也为自己错过的场合而道歉。诗人后悔自己发现的太晚,后悔在生命的最后一天才发现生命的甜美与真实的渴望。
看这部电影的过程就像在读一首长诗,这个节奏和男主角—诗人—的角色设定很贴合。从电影的开始到结束,一直都是沉浸在一种“慢”的痛觉当中。导演把“永恒”拍成了“一日”,同时又将“一日”拍的犹如“永恒”那么的长。
我们似乎永远都在追逐“明天”,追赶下一个骄阳。我们放任“今天”不管,我们离开家人、爱人,离开故乡,只为寻找生命中不凡的“诗篇”,直到最后,我们词穷到不能再写出任何一个字。我们耗尽了生命,在不得不回头的时候才发现生命的关键字词、完美诗篇就在原地,生命的渴望与甜美也在原地等待。
张悬在《日子》里面唱:
我不知道今天会是今天,
一旦想到明天,明天就不再是明天,
而今天就是今天,
我好抱歉我没察觉
明天到底是哪一天?明天只比永远多一天。那么永远又是哪一天,它又有多远呢?我想,隐藏在电影背后没说的:永远就是今天。请给爱人、亲人和朋友以及你自己这一天,这一天就是今天,今天即是永远。
2 ) 永远的每一天
电影不是电视剧,我讨厌仅仅为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而存在的电影。
早在当年清醒唱那首《永远的一天(LUCIA)》的时候,我就知道安哲罗普洛斯的《永远的一天》是怎么回事了,但这部电影让我一直咀嚼到了今天,这是诗歌的特质,这样才是真正的电影。
不想多写,面对这样一部片子,看我的文字无用,画蛇添足。
患了绝症的老诗人明天就要入院了,这是他在自由世界里生活的最后一天。
回忆,海边的回忆全是白色的。现实,现实都是黑色的。
为什么直到这一天,才明白亡妻曾经是多么的爱自己;为什么直到这一天,才想起要帮助一个无助的孩子;为什么直到这一天,才意识到很久没到医院看自己的母亲了……我们按照尘世的准则去追求,那些都是正确的吗?我们有没有真正地好好活过一天呢?
希腊是多么的漂亮啊。
没有现代化的高楼,北欧的灰白色,古时留下来的断壁残垣,人们的衣服都是简简单单的
缺少一些色彩,但是,希腊是多么的漂亮啊!
我想说:
当你母亲喊你回家吃饭的时候,请马上回去吧,至少答应一声。
当你说话的时候,不要只说自己吧,看看别人的眼神。
我们总是特别爱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但只要存在过,肯定会有很多人爱你,体会他们,珍惜他们。
在你还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尽量去做,哪怕就一个微笑一个拥抱,也是很重要的。
这样,我们才拥有永远的每一天。
我在听木马的《我失去了她》,听了两个钟头了,不知不觉,我也沾染了一首歌听到吐的毛病……
为何世事总不如意?
为何我們会逐渐腐烂?
为何我一生都流放在外?
为何我总觉得不舒畅?
除非我可以说自己的语言。
为什么,只有当我重获了失去的语言,
或者从寂静中找回了语言,
我才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家中回响?
告訴我,母亲,
为什么我不懂得爱?
黎明前的最后一颗晨星
预示了骄阳的来临
迷雾、阴影,皆未敢遮蔽那万里晴空的完美无瑕
从那儿,一阵微风吹来
轻抚低垂的脸庞
彷佛向着心灵深处的角落呢喃
生命甜美
生命甜美…………
3 ) 对话
为了记录下面这四段对话,我粗鲁地一次又一次折磨DVD机的回放及慢镜键:
对话一:
场景:亚历山大去看望住在疗养院的妈妈,她已经有些痴呆
妈(在房间里喃喃自语):
刀叉,银器,我的嫁妆
我的嫁妆...
你收到哪里了?昨天还在这里
昨天还在这里......
(妈妈躺在床上,睡着了)
亚历山大(坐对着睡着的妈妈):
妈,为什么?
为何世事总是不如意?
为什么?
为何我们必须腐臭
徘徊在痛苦和欲望之间?
为何当我难得有机会
有幸使用我的母语时
我才能有家的感觉?
当我仍能从寂静中
寻回失落或遗忘的话语
我的脚步才会再次佪荡家中?
为什么?
妈,为什么...
我们不懂得如何去爱?
对话二:
场景: 亚历山大走在大街上,不远处一盏白炽街灯亮着,男孩从镜头外小跑进画面
亚历山大: 我想跟你道别.你今晚出发?在夜里?
男孩: 我以为,你让我以为...你也要走了,我会很寂寞
亚历山大: 你将...踏上旅程,走遍港口,走遍世界
男孩: 再见
(孩子转身慢慢走远)
亚历山大(喊叫着): 留下来陪我!你的船过两小时才开,而我只剩今晚
亚历山大(自语般): 留下来陪我
(孩子走回来,紧紧抱住老人)
男孩: 我好害怕
亚历山大: 我也是,留下来陪我,留下来......
对话三:
场景:片首,画面上是一栋两层的老房子,海浪的声音,还有两个男孩的画外音
男孩A: 要不要一起去岛上?
男孩B: 哪里?
男孩A: 岛上.我们要去潜水,逛古都,然后爬上山崖,向过往的船只大叫
男孩B: 你对古都了解多少?
男孩A: 爷爷说它本来很繁荣,后来因为地震沉没,在海底沉睡好几个世纪.当晨星思念地球,停止转动,它就会浮上海面.就一下下,此时一切都会静止,包括时间.
男孩B: 什么是时间?
男孩A: 爷爷说是一个小孩在海边玩沙包...你来不来?
对话四:
场景:片尾,亚历山大与安娜在海边起舞
亚历山大: 安娜,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我不去...
亚历山大: 我想计划一下明天,对面的陌生人会放同一首歌;一定有人可以卖我字词.
亚历山大: 明天,明天是什么? 我问过你,明天会持续多久? 你说...
安娜(小声地): 比永远多一天
(安娜侧着身子,背对着慢慢走出镜头)
亚历山大: 我听不到!我听不到,你说什么?
安娜(画外音,大声地): 比永远多一天!
我只想把它们记录下来,没有其它评论了.....
4 ) 没有永恒这回事
再次看完《永恒与一日》。当黑夜越来越深,那流动的空灵音符突然敲在我的心坎,又像一滴滴透明的雨水,轻轻落在酣睡的女友身上。我望着她熟睡中红润的脸,听着均匀的呼吸声,觉得异常的幸福。
我追寻的到底是什么呢?
作为旁观者,我历来有理由庆幸,自己还年轻。似乎不会到亚历山大那个年纪,还在苦苦拷问自己的灵魂,还在为漂泊的一生深深负罪。直到岁月倏忽间把我抛向无常的命运,我老了,于是希望一切重新开始,只是在尚未开始的时候,以至结束。
趁着回忆尚清晰,让我来想象一下,亚历山大的寻根之旅。
安娜、母语、根。
一、亚历山大的自述:
我并没有像“亚历山大”这个名字那样强大有力。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脆弱,有时候还像个孩子。也许在母亲那里,我们一直是孩子——母亲在含混不清的时候,还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
是时候离开了,我要开始新的旅程。虽然这么多年我的离开屡屡让安娜伤心,但我时日无多,不能去医院等死,更不能在死去之前还无法完成我的作业。我的生命有他的理由,这个理由,我还没有找到。
我想去安顿我的狗,可他们没人在乎。
女婿卖掉了我和安娜的房子,也一块卖掉了我的回忆。然而安娜仍在吧,至少在我亦真亦幻的想象里,安娜在我耳边轻声说话,可是为什么我早没有听到呢?我不知道安娜这样热烈的爱恋。
女儿呢?我能给她留下什么?她并不在意我。她也不知道她的妈妈在得到她时那幸福的喜悦。我和安娜都离她远去了,她的世界我再走不进去。可是我必须留下些什么东西,我的女儿,你妈妈写给我的信件,是我唯一的遗产。你会明白。
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碰上这个逃难的孩子。完全是意外。我高兴,也有些莫名的感情。
这个幼小的生命在艰难的生长。我要做些什么才能更好的让他长大?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就要离开。
我告诉他索洛莫斯的故事。他怎么会懂呢?也许会懂。反正我再没有可以告诉的人了。
这小家伙让我难以割舍。该死的世界又是这样残酷。
哦?我在想些什么,阿尔巴尼亚的小东西已远航了。
从小家伙那里买到的词语:蔻芙拉,我的小花,放逐者,我,深夜。
我不能用他们连缀起生命的歌谣。不能完成《解放受困之人》的写作。我自觉还在迷茫。
我能怎样呢?明天就要离开。但似乎明天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问过安娜。但听不清安娜的回答。
安娜她理解我吗?也许是我不理解安娜。
我多希望她在这里,而我,将远行给她带来字句。她会知道,我离开是为了归来。
为什么我还在寻找?我不是已经这样老了么?
二、安娜的低吟:
我想,“我只是个热恋中的女人。”
我时刻都想守在亚历山大身旁。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只要我们呆一整天,我就觉得满足。但亚历山大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他的心还在漂泊。
我害怕他会离开。不知道哪一天,突然离去。
风带走他的眼光,他带走我的希望。
我决定写下这信件,给我的亚历山大。
哦,亚历山大,你不知道。你该知道。
有一天你会听见我的呼唤。
我相信我的爱情会永恒。
但是哪里有永恒这回事呢,我听见的只是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亚历山大!
三、阿尔巴尼亚少年的歌唱:
“我的小小生命之鸟/在陌生的地方暗自神伤/那异地因你的来临而丰盛起来/而我却为你日渐消瘦/我可送你什么?/我送你一只苹果,它却腐烂/我送你一只梨子,它却腐烂/我送你白葡萄,它们却在路上腐烂/我送你我的眼泪,却在未见到你之前已被风干。”
我碰上一个好心的老人,我并不相信他。后来他把我救了,我知道他真是很好心。
我仍然无依无靠。
我怕明天。我一个人,很害怕。希腊警察满世界追赶偷渡的小孩,“蛇头”在破烂的楼房里买卖孩子,阿尔巴尼亚的战乱没完没了。好心老人告诉我的诗人,在绿草茵茵的河畔,望着远方,吟唱自由的赞歌。这种景象在哪里呢?
其实我想不了那么多。轮船在召唤了,我们又要偷渡回去。
赛林死了,丢下我们在这个可怕的世界。他也许扬帆远航了吧?反正不用再想那些搞不清楚的事情,甚至不用发愁明天的面包。可也许他不该带我们来希腊。哦,赛林!
一个人为什么要买词句呢?也许是和我一样孤独吧,没有人在乎我们。
语言是我们唯一的伙伴。
我相信我会想念他。我已经开始想念深夜里我们坐环线公车,看各种各样的人。我记得那三个人的琴声,多动听啊!
他会找到自己的词句吧,完成他的东西。
我留下来陪他,因为他好害怕,不想一个人。
我也是,我
……
四、再从哪里开始呢?
回忆是我惯用的伎俩。哪怕生命已至油尽灯枯,我还是得回忆。
有人把这部片子译作《一生何求》,这个译名或许更准确些?想来想去,我们这一生,是在追寻生命的意义。但意义是什么呢?难以找到,还不如放弃。
影片的开头,幼年的亚历山大在海水里尽情的嬉戏,他不知道命运,也无须考虑生活,更不懂得存在的疑问。大海是宽容的,面对暮年的亚历山大,依旧那样蔚蓝并将继续蔚蓝下去。
但老了的亚历山大再也无力在海水中游乐。他对着不再认得自己的妈妈,发出无力的疑问:“为什么我们不懂得如何去爱?”“为何我们必须腐臭?”“为什么我一生都在漂泊?”
他的疑问让我泪流满面。
亚历山大的背影在被定格的一刹那,我想起特吕弗的小安东尼奥,不顾一切的跑向大海,奔到时突然不知所措,他发现自己无法穿越这海水,他想要的自由并不在这里。在哪里呢?亚历山大满怀希望的望着大海,正如小安东尼奥无助的看着观众。亚历山大寻找的终点在这儿么?
真正美好的诗歌都让人心碎。这部电影就是这样的诗歌。安哲罗普洛斯的长镜头没有让我觉得沉闷,我只是感到舒缓,诗意的舒缓。自由的蒙太奇切换随性而自然—— “推开一道门,门外是三十年前美丽的妻子;沿着一条河,岸边站着回到希腊的索洛莫斯”。对白简短却很精彩,画面能告诉我一切。
我想,永恒在我们的心里吧。
可我们的心也会死去。
但是:
“黎明后最后的星辰
昭示了朝阳的来临
浓雾和阴影都无法玷污
那万里无云的天际
清风抚慰万物众生
犹如内心深处的绪语
生命是甜美的
而且
生命如此甜美。”
这就足够了。
5 ) 寇芙拉,放逐者,太晚了!
雾,海洋,水,雪,氤氲的湿气构成了安哲洛普罗斯电影图像的惊人一致性:风格靠重复铸就,而重复并不必然和单调相连。安哲高度风格化的诗意影像早为其作品赢得了“诗化电影”的美誉,在《永恒一日》中,他干脆直奔主题了:不满足于仅仅呈现诗一般的电影,更要在影像中传达诗的诞生。《永恒一日》似乎取消了文德斯在《直到世界尽头》中表达的焦虑:图像和语言的相悖。诗画合一的古典理想在文德斯的电影理念中始终是个障碍,“太初有道”的启示使文德斯认定语言优越于图像,他总是一边拍片一边反思影像表达的正当性。但诗画竞争意识在安哲的片中不存在,他以影像为桥梁,将诗人和语言的纠葛抒情地形象化了。
但,诗是什么?这种提问不是无知就是狂妄。而安哲在片中通过“购买”赋予了诗新的含义。影片讲述了诗人亚历山大生命的最后一天,往昔的遗憾以及不曾实现的诗歌抱负都折磨着他。对诗人而言,诗成了词语的战争。当诗人灵感枯竭的时候,内在冲动找不到外在形式,深沉的悲伤攫住了他,他的生活全都成为一场深重的哀悼,他不得不旅行并寻觅。“购买”这个意义丰瞻的隐喻开启了一种武断果敢之力,购买虽不能保证享有某物却使我们拥有某物,亚历山大购买异乡人的词语,“拥有”词语正是诗人之梦。语言之于诗歌的意义,在这儿不是交流,甚至不是表白,而是疾风骤雨般的占有。
亚历山大就从一个男孩儿那儿购买了三个词语:寇芙拉,放逐者,太晚了。男孩是诗人偶遇并解救的阿尔及利亚非法越境者,一个小小冒险家和流浪者。诗人和孩子在一天内结下了灵犀相通的情谊,和男孩儿的交谈也促使亚历山大不断反观自身:他忽略了已离世妻子真挚的爱,和女儿的隔膜坚冰般竖立,探望病房中母亲却痛惜失去了爱的能力——刻骨铭心的遗憾皆因于对词语的贪婪么?但语言和乡愁、国界、历史的缠绕更是亚历山大难以言喻的隐痛。
买来的三个词语拥有了咒语般的力量,成了肢解亚历山大诗艺的钥匙:词语与我们邂逅,除了感知嘴唇轻启时的微温,还能盈握什么?“寇芙拉”,美丽的花朵和音节,诗歌的能指,指向不曾抵达的明媚;“放逐者”,老人和孩子共有的流亡状态,诗人在语言中焦灼,孩子在异国流浪;“太晚了”,没有任何矫饰的时间和“永恒一日”的注脚,恰如那如影相随又时刻要置人于死地的时间。于是,“语言带我们回家”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影片的中心,这熟悉的表达每次提及依然令人感到莫名震颤,语言和家园的相连正是多出“永恒一日”的那一天吧。
6 ) 捕捉失落词语的诗人
关于Theo,有两个刺点般的私人记忆。2018年的SIFF上,Theo的妻子来到《雾中风景》的映后分享会上,全场响起掌声。这是我迷惑但陷入银屏幻梦的始端。另一个是昨晚跑步,随机到陈百强,「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我在豆瓣输入,原来《永恒与一日》的港版译名也是《一生何求》。
雾漫漫的冷酷边界
《永恒与一日》是安哲『边界三部曲』中最后一部。这位希腊导演惯习用三部曲来命名创作,『历史(history)』『寂静(silence)』『边界(borders)』和『现代希腊(modern Greece)』。不过三部曲到现代希腊戛然而止——2012年,他在拍摄最后一部『The Other Sea』时出车祸而死。这是后话。
天与雾与海,一条堤岸,厚重黑衣的诗人踱来。堤岸的作用不是划分两种物态,它是承载主角的介质。当Alexandros喃喃“With the ethereal silhouettes of the boats/and their sudden breakthroughs in the sky”,在天际浮游的舟影便不再是海浪的独有物,负有诗人的堤岸成为天空与海面间萦晕开的墨线。线中的Alexandros处于一种模糊不清、若即若离的状态中。的确,他称“明日就去旅行”,但实际却是明日就要进入医院奔赴一场已经判定为死亡的等待。生死界限泾渭分明,他只能以微弱幅度挣扎。
挣扎的目的在于,如何将死亡前的“一日”拉扯出超越自身的长度,或者说在反复咀嚼思考的过程中,寻常的一日如何能在一个濒死之人处妥善安放。在遇到流离异国的黄衣小男孩前,缓慢流逝的白昼是“That pain.../then the darkness.../the silence around me.../the silence”。Alexandros想把前妻的信转交给女儿,却被女儿与女婿处拒绝抚养爱犬,还听到储放着盛年回忆的海滨小屋已被售卖。实体物质都被抽离出干涸生命,海怪般的寂寥吞噬了黑色身影。
半路撞上的擦车窗小男孩,也曾存在着这种雾一般的缥缈冷淡状态。亲人间的关系尚不能粘固,毋论萍水相逢的两颗苇草。不过孤寂的灵魂还是存在着引力。两个两人关系转折的瞬间:老人想送男孩上通往国境的大巴,但男孩从大巴上跳了下来。男孩在临上轮渡时跟老人告别,可老朽的长者低叹着哀求他不要离开。
一知半解时离开阿尔巴尼亚的男孩,在希腊从棍棒颠仆到禁令,逃难翻篇后仍然失所,异乡人成为受难者。本意的救赎与希望,无法侥幸逃脱铁网的,被捕捉成干柴的黑果蝇。翻越过铁网的,只是从一层大雾落入另一层大雾:只有对于那批仍在故土受难的人来说,逃亡者拥有苟且的幸运。但命运的谶语依旧如雾般笼罩。
售卖语词的流亡者
知晓自己命运的畅销诗人牵挂着19世纪的“七岛”[1]诗人Dionysios Solomos。后者在影片中以一个顺滑的镜头推出。这种顺滑、不动声色切换场景的手法在影片中出现多次:表现为每一次现实与过去或想象的交错。隐匿的母亲、已婚的女儿、垂垂老矣的父亲,在Alexandros走出阳台时镜头转身,切换为1966年[2]白日沙滩时的光鲜派对:女儿刚刚降生,妻子激情靓丽,男人维持着同一个形象,是未曾变换的主视角,“我的一天”,也象征着某种顽拗不动的疏离、固执与天真。
在为女儿庆生的一日里,男人被海边横出的山坡吸引,为土中凸出的一块岩石泣泪。妻子现实里女儿疑问父亲为何固执于续一首Solomos未尽的诗作。在生命中“随意”抽离出的一日,诗人身上“诗”的性质始终秉持着连续性,这与断裂的叙事、连续性的过渡镜头互成连理,更何况“诗”也自有碎裂的肌理。
与竭力在时光之河中拼凑记忆碎片,来想寻求“明天是什么”的Alexandros一样,片中指涉的Solomos也执行着同样一种拨弄碎石以黏起雕塑的工作。Solomos最著名的身份是在1823年写成的《the Hymn to Liberty》成为当今同名希腊国歌的两行。这个时间点在希腊独立战争胜利之后,在Solomos个人的写作史上形成一个暂时性圆满的顶点:以前人未有的才华熟练掌握了Dimotiki(Demotic Greek)[3],创作出让他能被铭记为国家级诗人的作品。
在五年之前,Solomos从意大利回到家乡Zakynthos。影片中关于那个黑礼帽、黑斗篷、黑靴子的古早诗人片段由此开始。像Alexandros对小男孩描述的那样,诗人在故土的岛屿上意欲使用当地人的语言进行写作。相比多出现于官方与文学场合的Katharevousa来说,Demotic保留了更多口语形式。对一个在意大利接受教育并被意语文学圈的诗人来说,使用陌生如外语,也没有前人诗著的dimotiki十分艰难。回到影片中,则是诗人“Buy words”的后景。
他“买”的词有这些:abyss、dew、stream、nightingales、sky、wave、lake、unknown、scent——基础词汇表的增厚,对自然物的认知、对肢体的感知也在深入。有意思的是,镜头掠过一位乘舟而来的少女,再转到更近处的Solomos。后续情节中,少女从陷入词汇泥沼的诗人身边蹦出来,用Dimotiki对他说“moonstruck”,“尤指因深陷情网而痴迷的”。当时,文才渊博的诗人自然不会明白这一个异语的词汇。
Alexandros也苦恼于无法捡拾起已经散落的语词,但无疑他陷入的是比Solomos更无力的困苦。他生活于Solomos身后100多年,尝试续的诗是Solomos终生未竟的史诗《The Free Besieged》,生命还剩一日。
听了这个故事的小男孩也给他“售卖”了异国的语词。一个从同村庄的女人处听到,意味着“无处不流亡”的词语:
:XXX
Alex:“Stranger”…“Exile”…
:“Stranger everywhere”
在此前向边界的奔赴中,男孩蹲踞痛哭。他的乡村布满炮火、枪声,绑在树上指引翻越边线铁网的塑料袋。需要不断掷石,亦步亦趋,才能躲开隐匿的炮弹。从英语翻译来看,stranger everywhere不一定是Alex说的名词“异乡人”(还是在流亡异乡的人)。到处都有的异乡人,或者是所见之处皆为漫漶的同类,个体也被吞没在满山遍野的流亡人里,彼此匆匆,享有同种命运,无法辨别面貌。
另两个男孩赠给Alex的词语是:“寇芙拉”和“Argadini”。前者是小调中吟唱的小花(little flower),后者是夜车时的离愁,“很深的深夜(very late in the night)”。前者是伺服在浓雾中的暗雷,是宁可被击杀,也要挂在离故乡最近一步的铁网上的微弱慰藉;后者是浓重潮湿夜晚里相撞的两团孤影。
知晓终点的夜行
两个孤独的流亡者先后告别自己唯一的牵挂。Alex告别住院的母亲:
Why, mother,
nothing happens as we wish?
Why do we have to rot...helpless...between pain and desire?
Why did I live my life in exile?
……
Why? Tell me, mother,
why didn't we know how to love?
面对着已经丧失了言语能力的母亲,Alex同样以“离开一段时间”作为托辞。这一场告别更近似忏悔与自白。他始终在寻找多个锚定了的词语,尝试定义生命、诗歌与爱。阿尔巴尼亚的男孩则是猝不及防地送别兄弟。在潮湿水汽弥漫的夜晚,男孩面对一盆将要熄灭的火,告别自己的兄弟Selim,许下关于一个不再流离失所,能够去向广袤世界的期愿:
Hey Selim talk to us
about the vast world.
这个场景中,他背后有与他一样的Squeegee boys,但火光只照亮他的脸。“异乡人/流亡者”的身份逼迫他们在既有的联系不断闪躲、逃离,如故土、身份与回忆的种种纠葛之间。纷繁关系中,母亲与兄弟,分别成为连接当下的自我与过去的自我最具身的对象:沙滩上的母亲呼唤Alex“吃晚饭了”,指引奔走的Alex去往固定的目的地。投石的兄弟带着男孩逃离危险的家乡,是危机四伏路上的依傍。母亲与兄弟,在一个摇摆的、不稳定的“异乡人/流亡者”状态中能作为稳定器存在,是冷漠、无望的诉求与苦寻中唯一作为温情的部分。
当这一切突然空缺,堪堪平衡的“异乡人/流亡者”势必会发生变化。男孩即将归家。老人即将赴死。幸运的是,两人在此之前相遇。受难者互相拯救,然后接受一场命定的离别,有着宗教式的怜悯。
最后的两个小时,两人共同跳上夜间大巴。安哲在此处使用超现实的风格:执红旗的黑衣男子;不和的学生情侣;车窗外有三个穿亮黄雨衣的骑自行车的人;音乐学院的学生乐队;复现的Solomos。驶向黑夜的巴士如同封闭剧院,抓出几个典型元素上演粗糙的混合戏剧。从这场戏剧开始,男孩正逐渐从Alex的生命里消退。戏剧是演给Alex的。看到有短评说,这隐喻了安哲自己的故事:革///命、诗歌、爱情与音乐。
大巴开走,老人与男孩在夜的深处离别,大船开走。车流汹涌之间,老人与他开的汽车成为暂时塞在车河中的一块黑色鹅卵石,也是生生长河决口前最后的微弱抵抗。光、车、人、雨夜、初霁的黎明,以及生命流逝过喟然的老人。
长镜头从背后旋转到面前,从一个场景滑向另一个场景,包孕了任何刻意,人与事件自然发生与运转,也就拒绝了镜头切换与后期剪辑的补救。缝缀起的是碎片状的思考,恰如生命中若现的灵光。交错发生,连续记录,老人与孩童、青春正茂与年华老去,短暂一日与永恒长河因此成为一条莫比乌斯带,首尾相合,圣歌颂鸣。
[1] 即爱奥尼亚岛(Ionian Islands),又称Heptanese,意为“七岛(the Seven Islands)”。Solomos的家乡Zante(Zakynthos)为其中之一。
[2] Alex的妻子Anna给他写的信的开头时间。另外根据人物形象猜想,主线的时间线即为电影拍摄的90年代。
[3] 18世纪即开始,直到1976年才决定的一个希腊语言问题是,相对口语的Dimotiki与代表高教养的Katharevousa谁才能作为官方语言。最后,demotic Greek被作为官方语言。
长镜头 海洋 诗歌 生命 永恒
公车的旅途就像是一生。年轻而冲动,爱的痛,音乐的洗礼,吟诵生命的诗。诗人拥有最宽广的灵魂,如大海。但失去了爱人的大海只是变得无尽的苍凉和阴冷。回忆里人们着纯白的衣裳,音乐和沙滩都温暖。但明天就是到不了,因为它比永恒多一天。倘若生命的最后能拥吻挚爱,或许死亡也不可怕
温故。与灯舍朋友们在苦行咖啡店(位于商业楼6层,室内用北欧木桌椅配灰黑色石砖墙,一整面书架,角落里还有一架YAMAHA老钢琴,种植琴叶榕和铁线蕨)。与会者有位近60岁的阿姨,谈到自己90多岁的母亲每次送医后都收到病危通知,她来是想知道对待死亡的态度以及“何为永恒”,如同电影里老诗人的疑问。安哲说:“这部电影的灵感来自我自己的衰老”,影片结尾老诗人对海念祷的三个词:Korfulamu:希腊语里孩子在母亲怀抱中的幸福。Xenitis:意为历史生存境遇里的局外人。Argathin:指涉一种时间状态,意“黄昏、迟暮”。抒情语言里还加入了巴尔干地缘政治博弈后被遗弃的阿尔巴尼亚小男孩,他们在公交车上目睹了希腊近代史的缩影。而后是:山峰覆雪,铃声响亮,但愿能听你畅谈那些港口和那辽阔的世界。
“推开一道门,门外是三十年前美丽的妻子;沿着一条河,岸边站着回到希腊的索洛莫斯”。
送苹果会腐烂,送玫瑰会枯萎,送白葡萄会压坏,我送上我的泪水……
如今你走了,留我一人面对无尽海洋
四年的时光在这部电影和我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它给人的熏陶起初是隐于水面之下的,记忆被再次唤醒之时,你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崭新的…… How long will tomorrow last? Eternity and a day.
对人生的追忆与珍爱,对生命的不舍和暂留,对爱情的惶惑与发现,对诗歌的执着与追求,以及对明天的渴求和奢望。镜头下是雾的诗意,凄美的大海与路面,延续至看不见的远方。老人与小孩,你能不能留下陪我?你还有两个小时就要离开,可是你还有明天,而我只剩下今晚。明天会持续多久,比永远多一天。
为何,母亲/为何世事总不如意?为何/为何我们必将腐朽,于痛苦与欲望间徘徊/为何我一生都在漂泊?为何当我难有机会有幸使用母语/当我仍能从寂静中,寻回失落与遗忘的语言,我的脚步才会再次回荡家中/为何,母亲/为何我们不懂得如何去爱
看来还需要再闭关修炼一段时间,才能看懂安哲大人的电影,现在,我只能用他的电影来催眠。
4.5 一直對林奕含的評論印象深刻:「安哲羅普洛斯《永遠的一天》看五分鐘,還沒有情節推展,便大哭了,端著電腦在外婆家走來走去,媽媽愕然問怎麼哭成這樣,我說這拍得太好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感動,這部電影也驗證了「電影使時間流逝變得甜美。」—安哲羅普洛斯
我幻想那小孩從來沒有存在過,只是詩人的想像。詩人面對的是將故去?懷鄉?失憶?還是自殺?如何面對失去了的感覺,不論語言還是生命。生活是痛苦而難以承受,如何去面對明天?但如同那巴士上的經歷,只要有那一點點的愛和溫柔,生活就很甜美,每個人最總都會到那彼岸,只要曾經嚐過那一點點的甜蜜就已經足夠
就是闷,就是看不懂。。。。
运动长镜头是诗
行走的诗人,流浪的小孩,深邃而安静的自我放逐。不断拉回的记忆就像双脚同时踩入过去与现在的河流,既是一日也是永恒。谁不害怕未知的旅程呢?Live Together, Die Alone。金棕榈实至名归。(最近泪腺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莫名其妙的热泪盈眶)
“时间是什么?时间是一个在海岸边玩沙包的小男孩。”这个比喻真好。时间本没有恶意,再长再短,港口和更宽广的世界都无法回答儿时问过妈妈的问题。孤独是你不够投入的借口,永远或只是一天。
永恒的影像之诗
影片中借19世纪诗人所罗穆斯之口告诉我们:真正的诗人该走向战斗与歌咏革命列车上隐喻了安哲生命的四阶段:左翼,爱情,音乐,诗歌。
永恒的声色之诗。1.首尾慢推长镜,于单个横摇镜头中穿越时空,安哲的唯美形式化。2.边境电网上蠕动的尸体,披黄雨衣的单车队。3.明天会持续多久?既是一天,又是永恒。4.孤独词穷买下词语-蔻芙拉,放逐者,深夜。5.时间是一个小孩,在海边玩沙包。6.火化塞林,病房泣问,大巴乐队,于转瞬即逝中永恒。(9.5/10)
似乎沿袭野草莓的创作思路。同样是暮年时分的生命回忆,同样是关于爱与孤独的公路之旅,同样是新老两代之间相互影响的救赎历程,野草莓通过对个体的集中摹绘在回忆的温柔与超现实梦境的尖锐中找到平衡点由此带来异常温暖的轻柔和解;而安哲用凝练的镜头语言与视觉设计构造出诗意影像并以此盛放沉深的现实内容。长镜头每一寸移动每一度摇移都始终能找到构图空间的稳定感与多角度的纵深感、柔和质感的光线空间被大片苍茫的白色与一抹死亡之灰点染由此构成画面统一的隐喻系统、镜面反射与三角关系构图等细节设置又对这些隐喻做出了内在的提炼与指涉。内蕴丰富饱满的视听调度带来的诗性很大程度地消解了那些映衬战争 政治 历史 人生片段的沉痛观感,代之以普世宽广的理性思考,因此难以捕捉到更深层次的诗意,即使脱缰时空的回忆片段具有最强大的感性冲击